俶 真
垠堮
「緐憤未發,萌兆牙櫱,未有形埓垠堮」。念孫案:《覽冥篇》「不見朕垠」,高注:「朕,兆朕也。垠,形狀也。」《繆稱篇》「道之有篇章形埓者」,高注:「形埓,兆朕也。」是「垠堮」與「形埓」同義。既言「形埓」,無庸更言「垠堮」,疑「垠堮」是「形埓」之注,而今本誤入正文也。且此三句以「發」、「櫱」、「埓」爲韻,若加「垠堮」二字,則失其韻矣。
雚蔰
「言萬物摻落,根莖枝葉,青蔥苓蘢,雚蔰炫煌」。高注曰:「雚蔰炫煌,采色貌也。『雚』讀曰『唯』。『蔰』讀曰『扈』。」念孫案:「雚」音「灌」,與「唯」字聲不相近。「雚」皆當爲「蓶」,字之誤也。「蓶」讀若「唯諾」之「唯」,字從艸,唯聲。「蓶扈」者,草木之榮華也。《後漢書·馬融傳〈廣成頌〉》説植物云「鋪于布濩,蓶扈蘳熒」,李賢曰:「蓶,音以揆反。郭璞注《爾雅》云:『草木華初岀爲芛。』《爾雅》:「芛、葟、華,榮。」《説文》:「芛,艸之皇榮也。」『芛』與『蓶』通。扈,音『户』。」以上《後漢書注》。此言「根莖枝葉,青蔥苓蘢,蓶扈炫煌」,義與彼同也。高注讀「蓶」爲「唯」,李賢音以揆反,正與高讀合。劉績不知「雚」爲「蓶」之誤,而改「雚」爲「萑」,斯爲謬矣。諸本及莊本同。又案:「蓶蔰」之「蔰」,當依《後漢書》作「扈」,注當作「扈,讀曰『户』」。正文作「蔰」者,因「蓶」字而誤加「艸」耳。後人不達,又改注文爲「蔰,讀曰『扈』」以從已誤之正文,則其謬益甚矣。《説文》《玉篇》《廣韻》《集韻》《類篇》皆無「蔰」字。
閒於無有
「若光燿之閒於無有,退而自失也」。陳氏觀樓曰:「『閒』當作『問』」。「光燿問於無有」,事見《莊子·知北遊篇》。
衡杓
「欃槍衡杓之氣莫不彌靡,而不能爲害」。高注曰:「欃槍,彗星也。杓,北斗柄第七星。」引之曰:北斗之星不聞爲害,高説非也。「衡」當爲「衝」,字形相似而誤。衝、杓,皆妖氣也。《晉書·天文志》引《河圖》曰:「歲星之精,流爲天槍、天衝,熒惑散爲天欃。」《吕氏春秋·明理篇》曰:「其雲狀有若人,蒼衣赤首不動,其名曰天衝。」今本「衝」字亦誤作「衡」,據《太平御覽·咎徴部四》引改。《開元占經·妖星占篇》引劉向《洪範傳》曰:「天衝其狀如人,蒼衣赤首不動。」《史記·天官書》曰:「五星蚤出者爲贏,晚出者爲縮,必有天應見於杓星。」《漢書·天文志》曰:「太歲在寅,歲星正月晨出;在斗、牽牛。失次,杓,早水,晩旱。」是也。「欃」、「槍」、「衝」、「杓」,皆妖氣之名,故竝言之。
茫茫沈沈 渾渾沉沉
「茫茫沈沈,是謂大治」。高注曰:「茫茫沈沈,盛貌也。『茫』讀王莽之『莽』。『沈』讀『水出沈沈白』之『沈』。」念孫案:「沈」皆當爲「沆」。《玉篇》:「何黨切。」《廣韻》:「又音杭。」「茫茫」、「沆沆」,疊韻也。《説文》「沆」字注云:「莽沆,大水,一曰大澤。」《風俗通義·山澤篇》云:「沆者,莽也。」今本「沆」誤作「沉」,辯見《漢書·刑法志》「沈斥」下。言其平望莽莽,無涯際也。「莽」與「茫」古同聲。「茫茫沆沆」,即「莽莽沆沆」。故高注以爲「盛貌也」。「莽沆」或作「漭沆」,張衡《西京賦》「滄池漭沆」是也。倒言之則曰「沆漭」,馬融《廣成頌》「瀇瀁沆漭」是也。又作「沆茫」,楊雄《羽獵賦》「鴻濛沆茫」是也。顔師古曰:「茫,音莽。」「沆茫」即「沆莽」,故曰「『茫』讀王莽之『莽』」。《漢書·禮樂志》「西顥沆碭」,顔師古曰:「沆碭,白氣之貌。」故曰「『沆』,讀水出沆沆白之『沆』」。若作「沈沈」,則與正文、注文皆不合矣。又《兵略篇》:「天化育而無形象,地生長而無計量,渾渾沉沉,孰知其藏。」「沉」亦當爲「沆」。渾渾沆沆,廣大貌也。《爾雅》:「沄,沆也。」《説文》:「沄,轉流也,讀若『混』。一曰『沆』。」舊本脱此三字,今據《爾雅釋文》補。「沄」、「混」、「渾」,古同聲。「渾渾沆沆」,即「沄沄沆沆」。「沄」之轉爲「沆」,猶「渾」之轉爲「沆」也。且「沆」與「象」、「量」、「藏」爲韻,若作「沉沉」,則義既不合,而韻又不諧矣。《太平御覧·兵部二》引此已誤。凡從「亢」之字,隷或作「」注。故「沆」字或作「」,一誤而爲「沉」,再誤而爲「沈」,散見羣書,而學者莫之能辨也。詳見《漢書》。
炊以鑪炭
「譬若鍾山之玉,炊以鑪炭三日三夜,而色澤不變」。念孫案:「炊」當爲「灼」,字之誤也。玉可言灼,不可言炊。《藝文類聚·寶部上》《太平御覽·珍寶部四》引作「炊」,皆後人依誤本改之。其《御覽·地部三》引此正作「灼」,《白帖》七同。《吕氏春秋·士容篇》注作「燔以鑪炭」,「燔」亦「灼」也。
唯體道能不敗
「孟門終隆之山,不能禁也。舊本脱「也」字,今據下文補。唯體道能不敗,湍瀨旋淵吕梁之深,不能留也。太行、石澗、飛狐、句注之險,舊本「句注」作「句望」,劉績曰:「當作『句注』。」今依劉注改。莊氏伯鴻曰:「『句望』,今《漢書·地理志》作『句注』。以義攷之,『注』應即『汪』字也。古『汪』、『望』同聲,凡古字通者,皆以聲同相通。若『汪』與『注』,乃字之誤耳。古『汪』字作『』,『注』字作『』。後人但識『注』,不識古字『汪』,因之傳譌矣。」念孫案:莊説非也。「句注」之爲「句望」,草書之誤耳。《漢書·文帝紀》「屯句注」,師古曰:「『句』音『章句』之『句』。」凡「昆侖」、「空桐」、「薄落」、「岣嶁」之屬,皆山名之疊韻者,「句注」亦是也。若作「句望」,則失其讀矣。諸書及本書《地形篇》皆作「句注」,無作「句望」者,乃反以本書偶誤之字爲是,而以諸書之作「句注」者爲非,且以「注」爲「汪」之誤,「望」爲「汪」之通,見異思遷,展轉附會,此近日學者之公患也。不能難也」。念孫案:「唯體道能不敗」六字,與上下文義不相屬,乃上文「休於天鈞而不僞」之注,誤衍於此。上注云:「僞,敗也。天鈞,北極之地,積寒之野,休之輒敗,唯體道能不敗也。」
臺簡 引楯
「其所居神者,臺簡以游太清,引楯萬物,羣美萌生」。高注曰:「臺,猶持也。引楯,拔擢也。」錢氏獻之曰:「『臺』當作『』。《説文》:『,古文握字。』故注訓爲『持』。『』與『臺』形近致譌耳。」莊氏伯鴻曰:「注訓『引楯』爲『拔擢』,則『楯』當作『揗』,從手旁。」
無一橑 無一輻
「若夫墨、楊、申、商之於治道,猶蓋之無一橑,而輪之無一輻。有之,可以備數,無之,未有害於用也」。念孫案:「蓋之無一橑」、「輪之無一輻」本作「蓋之一橑」、「輪之一輻」。此但言「一橑」、「一輻」,下乃言其有無之無關於利害。若先言「無一橑」、「無一輻」,則下文不必更言有無矣。此兩「無」字皆因下文「無」字而衍。
彭濞
「譬若周雲之蘢蓯遼巢彭濞而爲雨」。高注曰:「彭濞,蕰積貌也。」念孫案:「彭濞」本作「彭薄」。《道藏》本作「彭」。注同。「」即「薄」之誤,後人不知而改爲「濞」。莊本從之,斯爲謬矣。「彭」古讀若「旁」。説見《唐韻正》。下文云「渾渾蒼蒼,純樸未散,旁薄爲一」,司馬相如《封禪文》「旁魄四塞」,義竝與此同。故高注以「彭薄」爲「蕰積貌」。若「彭濞」,則爲水聲,見《上林賦》。而非雲氣蕰積之貌,與正文、注文皆不合矣。舊本《北堂書鈔·天部二》引此正作「彭薄」。陳禹謨删去。《太平御覽·天部八》同。
所得
「今夫善射者,有義表之度,如工匠有規矩之數,「如」讀爲「而」。此皆所得,以至於妙」。陳氏觀樓曰:「『所得』上脱『有』字。高注『有所得儀表規矩之巧也』,是其證。」
翱翔
「雲臺之高,墮者折脊碎腦,而蟁蝱適足以翱翔」。高注曰:「蟁蝱微細,故翱翔而無傷毁之患。」念孫案:「適足以翱翔」當作「適足以翾」。高注「翱翔而無傷毁之患」當作「翾飛而無傷毁之患」。《説文》:「翾,許緣反。小飛也。」《原道篇》曰:「跂行喙息,蠉飛蝡動。」「蠉」與「翾」同。下文曰:「飛輕微細者,猶足以脱其命。」「飛輕」二字,正承「翾」字言之。若「翱翔」,則爲鳥高飛之貌。蟁蝱之飛,可謂之翾,不可謂之翱翔也。又下文「雖欲翱翔」,高注曰:「翱翔,鳥之高飛。翼上下曰翱,直刺不動曰翔。」而此注不釋「翱翔」之義,則正文本無「翱翔」二字明矣。隷書「翱」字或作「」,見漢《唐公房碑》。形與「翾」相近,故「翾」誤爲「翱」。後人不知「翱」爲「翾」之誤,因妄加「翔」字耳。《藝文類聚·蟲豸部》引此正作「蟁蝱適足以翾」。
夫受形於一圈
「夫與蚑蟯同乘天機。夫受形於一圈。飛輕微細者,猶足以脱其命,又況未有類也」。「也」與「邪」同。念孫案:下「夫」字因上「夫」字而衍。「夫與蚑蟯同乘天機」、「受形於一圈」二句連讀,不當更有「夫」字。
使知之
「今夫積惠重厚,累愛襲恩,以聲華嘔苻嫗掩萬民百姓,使知之訢訢然,人樂其性者,仁也」。念孫案:「使」下不當有「知」字,此因上文「所謂知之」而誤衍也。劉本無「知」字,是。
梣木色青翳而蠃瘉蝸睆
「夫梣木色青翳,而蠃瘉蝸睆,此皆治目之藥也」。高注曰:「梣木,苦歷木名也,生於山,剥取其皮以水浸之,正青,用洗眼,瘉人目中膚翳,故曰色青翳,青色象也。此句内有脱文。蓋謂梣木色青,象目中青翳之色,故以同色者治之也。蠃蠡、薄蠃、蝸睆,目疾也。」引之曰:「色青翳」當作「已青翳」。注内「色青翳」同。「已」與「瘉」相對爲文。「已」,亦「瘉」也,言梣木可以瘉青翳也。「瘉」,今作「愈」。《吕氏春秋·至忠篇》「王之疾必可已也」,高注曰:「已,猶愈也。」故此注云:「用洗眼,瘉人目中膚翳,故曰已青翳也。」今正文及注皆作「色青翳」者,涉注内「青色」而誤耳。「蠃瘉蝸睆」當作「蠃蠡瘉燭睆」。注内「蝸睆」同。據高注云「蠃蠡,薄蠃」,則「蠃」下原有「蠡」字明矣。《太平御覽·鱗介部十三》引此作「蠃瘉燭睆」,又引注云:「蠃,附蠃,細長蠃也。燭睆,目中疾。」《一切經音義》二十引許慎注云:「燭睆,目内白翳病也。」《名醫别録》曰:「蝸籬,味甘無毒,主燭館,明目。」「蠃」、「蝸籬」,竝與「蠃蠡」同。《士冠禮》「蠃醢」,今文「蠃」爲「蝸」,《内則》作「蝸醢」。「燭館」與「燭睆」同。「蠃」、「蠡」聲相亂,故「蠃」下脱「蠡」字。「燭」、「蝸」草書相似,故「燭」誤爲「蝸」。宋《證類本草》引此已誤。
尺之鯉 丈之材 營宇狹小
「夫牛蹏之涔,無尺之鯉;塊阜之山,無丈之材。所以然者何也?皆其營宇狹小,而不能容巨大也」。莊氏伯鴻校本自敘云:「《太平御覽》《地部三》引作『牛蹄之涔,無徑尺之鯉;魁父之山,無營宇之材』,無下『營宇』二字,足證今本之脱譌。」念孫案:此《御覽》誤,非今本誤也。「尺之鯉」、「丈之材」相對爲文,若作「營宇之材」,則文不成義,且與上句不對。營宇狹小,所以不能容巨大。若無「營宇」二字,則文義不明。鈔本《御覽》作「牛蹄之涔,無徑尺之鯉;魁父之山,無丈之材。營宇狹小,而不能容巨大也」。「尺」上有「徑」字,乃後人不識古文辭而妄加之。後人以「尺之鯉」文義未足,故加一「徑」字。此未識古人句法也。《原道篇》曰:「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吕氏春秋·舉難篇》曰:「尺之木,必有節目;寸之玉,必有瑕適。」屬句竝與此同。加一「徑」字,則與下句不對矣。《御覽·鱗介部八》引此又作「無盈尺之鯉」,「盈」字亦後人所加。其「無丈之材」及「營宇狹小」,則皆與今本同。刻本《御覽》作「無營宇之材」,而下文無「營宇」二字,此皆後人妄改,不足爲據。《藝文類聚·山部上》引作「牛蹄之涔,無尺之鯉;府之山,無丈之材。皆其營宇狹小,而不能容巨大也」,正與今本同,足證刻本《御覽》之誤。劉晝《新論·觀量篇》「蹄窪之内,不生蛟龍;培塿之上,不植松柏,營宇隘也」,意皆本於《淮南》。彼言「營宇隘」,猶此言「營宇狹小」耳,亦足證刻本《御覽》無「營宇」二字之誤。「尺」上無「徑」字,并足證鈔本《御覽》之誤。
有命在於外
「使我可係羈者,必其有命在於外也」。念孫案:「有命在於外」當作「命有在於外」。言既爲人所係羈,則命在人而不在我也。今本「命」、「有」二字誤倒,則文義不明。《文子·精誠篇》正作「必其命有在外者矣」。《莊子·山木篇》「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即《淮南》所本。
吟德
「吟德懷和」。高注曰:「吟詠其德,含懷其和氣。」念孫案:「吟」非「吟詠」之「吟」,乃「含」字也。《原道篇》「含德之所致也」,高彼注曰:「含,懷也。」此云「含德懷和」,《本經篇》云「含德懷道」,「含」、「懷」一聲之轉,其義一也。「含」字從口、今聲。移口於旁,字體小異耳。若訓爲吟詠之「吟」,則與「懷和」不類矣。《漢書·禮樂志》「靈安留,吟青黄」,服虔曰:「吟,音含。」是「含」字古或作「吟」也。
晽晽
「昧昧晽晽,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視於天地之閒」。高注曰:「昧昧,欲明而未也。晽晽,欲所知之貌也。」念孫案:《説文》《玉篇》《廣韻》《集韻》皆無「晽」字。「晽晽」當爲「楙楙」。注同。「昧昧」、「楙楙」,一聲之轉,皆欲知之貌也。《説文》云:「惀,欲知之皃。」《文子·上禮篇》作「昧昧懋懋」。「懋」與「楙」古字通,《皋陶謨》「懋遷有無化居」,《漢書·食貨志》「懋」作「楙」。今作「晽晽」者,「楙」誤爲「林」,又因「昧」字而誤加日旁耳。楊慎《古音餘》乃於《侵韻》收入「晽」字,吴志伊《字彙補》又云「晽,音林」,竝引《淮南子》「昧昧晽晽」,皆爲俗本所惑也。
乃至 非乃
「乃至神農、黄帝」。念孫案:「乃」當爲「及」,字之誤也。《文子·上禮篇》正作「及」。又《氾論篇》「故聖人之見存亡之迹、成敗之際也,非乃鳴條之野、甲子之日也」,「乃」亦當爲「及」。言夏殷之將亡,聖人早已知之,非及鳴條之野、甲子之日而後知之也。《道藏》本、劉本竝作「乃」,朱本改「乃」爲「待」,而莊本從之。義則是,而文則非矣。
九
「襲九窾,重九」。高注曰:「,形也。」念孫案:《説文》《玉篇》《廣韻》《集韻》皆無「」字,「」當爲「」,字之誤也。《玉篇》:「,古文垠字。」字從土,猌聲。《説文》:「猌,讀若『銀』。」「九」,即「九垠」也。上文曰:「蘆苻之厚,通於無。」「無」即「無垠」也。《兵略篇》「不見朕」,《覽冥篇》作「朕垠」。彼注云「垠,形狀也」,故此注亦云「,形也」。
周室之衰
「施及周室之衰」。引之曰:「之衰」二字,後人所加也。尋繹上文,自伏羲氏以下皆爲衰世,則方其盛時,亦謂之衰,不待其衰而後爲衰也。下文「周室衰而王道廢」,始言周室之衰耳。若此句先言周室之衰,則下文不須更言衰矣。《文子·上禮篇》作「施及周室」,無「之衰」二字。
雜道以僞
「澆淳散樸,雜道以僞,儉德以行,而巧故萌生」。高注曰:「雜,粈。」念孫案:「雜」當爲「離」,字之誤也。「儉」讀爲「險」。「險」、「儉」,古字通。説見《經義述聞·大戴禮》「惠而不儉」下。《莊子·繕性篇》「德又下衰,淳散樸,離道以善,險德以行」,郭象注:「有善而道不全,行立而德不夷。」此正《淮南》所本。《文子》作「離道以爲僞,險德以爲行」,又本於《淮南》。然則原文作「離道」明矣。高注訓「雜」爲「粈」,則所見本已誤作「雜」。又案:「僞」,古「爲」字。説見《史記·淮南衡山傳》「爲僞」下。「爲」亦「行」也。《齊俗篇》「矜僞以惑世,伉行以違衆」,「矜僞」猶「伉行」耳。上文曰:「夫趨舍行僞者,爲精求於外也。」《荀子·儒效篇》曰:「其衣冠、行僞,已同於世俗矣。」「行僞」,即「行爲」。「離道以僞,險德以行」,言所爲非大道,所行非至德也,與詐僞之「僞」不同。下句「巧故萌生」始言詐僞耳。《文子》改作「以爲僞」、「以爲行」,失之。
疑聖
「於是博學以疑聖,華誣以脅衆」。高注曰:「博學楊墨之道,以疑孔子之術。」引之曰:「疑」讀曰「擬」。博學以擬聖,謂博學多聞以自比於聖人也。鄭注《周官·司服》曰:「疑之言擬也。」《史記·平準書》「人徒之費,擬於南夷」,《漢書·食貨志》「擬」作「疑」。《文子》作「狙學以擬聖」,是其證。《莊子·天地篇》「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衆」,即《淮南》所本也。高説失之。
真清
「水之性真清而土汩之,人性安静而嗜欲亂之」。念孫案:「真」字於義無取,疑後人所加。《太平御覽·方術部一》引此作「夫水之性清而土汩之,人之性安而欲亂之」,於義爲長。《吕氏春秋·本生篇》云:「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抇」與「汩」同。
芳臭
「耳目之於聲色也,口鼻之於芳臭也」。念孫案:下句本作「口鼻之於臭味」,謂口之於味,鼻之於臭也。後人誤讀「臭」爲「腐臭」之「臭」,而改「臭味」爲「芳臭」,則與「口」字義不相屬矣。《太平御覽》引此正作「鼻口之於臭味」。
淵清
「是故神者,智之淵也。淵清,則智明矣。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則心平矣」。念孫案:以下二句例之,則「淵清」當爲「神清」。此涉上句「淵」字而誤也。《太平御覽》引此正作「神清」。《文子·九守篇》同。
流沫 沫雨
「人莫鑑於流沫,而鑑於止水者,以其静也」。高注曰:「沫雨,雨潦上沫起覆甌也。」舊本脱一「雨」字,今據《説山篇》注補。又《説山篇》「人莫鑑于沫雨,而鑑于澄水者,以其休止不蕩也」,注曰:「沫雨,雨潦上覆瓮也。『沫雨』或作『流潦』。」念孫案:「流沫」本作「沫雨」,故高注及《説山篇》俱作「沫雨」。又《太平御覽·服用部十九》《方術部一》竝引《淮南子》「人莫鑑於沫雨,而鑑於止水」。今本作「流沫」者,後人以意改之耳。又案:「沫雨」者,「流雨」之譌也。水動則濁,静則清,故曰「人莫鑑於流雨,而鑑於止水者,以其静也」。「動」與「静」相對,「流」與「止」相對。「流」隷或作「」,見《魯相史晨饗孔廟後碑》。形與「沫」相似,因譌爲「沫」。高以爲「雨潦上覆甌」,非也。據高云「『沫雨』或作『流潦』」,《文子·九守篇》亦作「流潦」。《文選·江賦》注引作「流瀿」,又引許慎注云:「楚人謂水暴溢爲瀿。」則「沫」爲「」字之譌明矣。《莊子·德充符篇》「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崔譔本「流」作「沫」,亦是「」字之譌。
以覩其易也 形物之性也
「莫窺形於生鐵,而窺於明鏡者,以覩其易也。夫唯易且静,形物之性也」。念孫案:「以覩其易也」,「以」下本無「覩」字。「以其静也」、「以其易也」相對爲文,則不當有「覩」字。《太平御覽·服用部十九》《方術部一》引此竝無「覩」字。「夫唯易且静,形物之性也」,語意未明。《御覽·方術部》引作「夫唯易且静,故能形物之性情也」,高注:「形,見也。」較今本爲善。《文子》作「神清意平,乃能形物之情也」。
用也必假之於弗用也
「由此觀之,用也,必假之於弗用也」。念孫案:「用也」二字,文不成義。《太平御覽·方術部》引此作「用者,必假之於弗用者」,是也。今本兩「者」字皆作「也」,涉上文而誤耳。《文子》作「故用之者,必假於不用者」,《莊子·知北遊篇》曰「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皆其證。
然而不免於儡身猶不能行也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世,然而不免於儡身,猶不能行也,又況所教乎」。高以「儡身」二字連讀,云:「儡身,身不見用,儡儡然也。」念孫案:高説非也。「儡」字上屬爲句,「不免於儡」,謂躬行仁義,而不免於疲也。「儡」之言「羸」也。《廣雅》曰:「,疲也。」《説文》曰:「儽,垂皃。亦疲憊之意。《玉藻》「喪容纍纍」,鄭注曰:「纍纍,羸憊貌也。」王褒《洞簫賦》曰:「桀跖鬻博,儡以頓顇。」「儽」、「儡」、「」、「纍」,竝字異而義同。「身」字下屬爲句。《吕氏春秋·有度篇》曰:「孔、墨之弟子徒屬,充滿天下,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天下。然而無所行教者,術猶不能行,又況乎所教!」句法正與此同。
真人之道
「若夫神無所掩,心無所載,通洞條達,恬漠無事,無所凝滯,虚寂以待,此真人之道也」。念孫案:「道」本作「遊」,此後人以意改之也。《文子·九守篇》正作「遊」。遊者,行也,言真人之所行如此也。上文曰:「心有所至,而神喟然在之,反之於虚,則銷鑠滅息,此聖人之游也。」高注曰:「游,行也。」《精神篇》「是故真人之所游」,高注亦曰:「游,行也。」《莊子·天運篇》「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遥之虚,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古者謂是采真之遊」,竝與此「真人之遊」同意。
澤潤玉石
「不通此者,雖目數千羊之羣,耳分八風之調,足蹀陽阿之舞,而手會綠水之趨,智終天地,明照日月,辯解連環,澤潤玉石,猶無益於治天下也」。高注曰:「澤,潤澤也。」念孫案:「澤潤玉石」本作「辭潤玉石」。高注「澤,潤澤也」本作「潤,澤也」。此解「潤」字之義,非解「澤」字之義。「辭潤玉石」,謂其辭潤澤如玉石也。「目數千羊」二句以耳目言之,「足蹀陽阿」二句以手足言之,「智終天地」二句以心言之,「辯解連環」二句以口言之,若云「澤潤玉石」,則文不成義矣。今案:正文「澤」字涉注文「潤,澤也」而誤。《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五》引此已誤。後人不達,又於注内加一「澤」字,以從已誤之正文耳。《文子·九守篇》正作「辭潤玉石」。
知不能平
「蜂蠆螫指而神不能憺,高注:「憺,定也。」蚉蝱噆膚而知不能平」。念孫案:「知不能平」四字,義不相屬。「知」本作「性」。性,猶體也。《吕氏春秋·壅塞篇》「牛之性不若羊,羊之性不若豚」,高注:「性,猶體也。」《少儀》曰:「受立、授立,不坐,性之直者,則有之矣。」《楚語》曰:「制城邑若體性焉,有首領、股肱至于手拇、毛脈。」《月令》「安形性」,《後漢書·陳寵傳》作「安形體」。平,静也。《鬼谷子·摩篇》:「平者,静也。」謂體不能静也。《莊子·天運篇》「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是也。後人不知「性」之訓爲「體」,故妄改之耳。《太平御覽·蟲豸部二》引此正作「性不能平」。
一人養之十人拔之
「今夫樹木者,一人養之,十人拔之,則必無餘。與「櫱」同。」念孫案:「一」當爲「十」,「十」當爲「一」。此言養之者雖有十人,而一人拔之,則木必死也。下文曰:「今盆水在庭,清之終日,未能見眉睫;濁之不過一撓,而不能察方員。」意與此注同。《魏策》亦云:「十人樹楊,一人拔之,則無生楊矣。」今本「十」、「一」二字互誤,則非其指矣。《太平御覽·資産部三》所引與今本同,亦後人依誤本改之。其《方術部一》引此正作「十人養之,一人拔之」。
草木不夭九鼎重味
「當此之時,風雨不毁折,草木不夭,九鼎重味,珠玉潤澤」。《太平御覽·皇王部二》引此,「夭」下有「死」字。念孫案:「風雨不毁折」、「草木不夭死」相對爲文,則有「死」字者是也。《文子·道德篇》亦有「死」字。「九鼎重味」,「味」字於義無取,蓋即下文「珠」字之誤而衍者也。《御覽》引此作「九鼎重」,又引注云:「王者之德休明,則鼎重。」此蓋許注。則無「味」字明矣。
注 ,原作「亢」,據下文文義改。
注 與此,原作「此與」,據《國學基本叢書》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