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的某短篇作品,藏凶器的方法很有趣。有一人在室内被锐利的匕首杀害。这间房间算某种密室,凶器绝对不可能拿出房间,尽管如此,房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匕首。看起来似乎达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躲好了没?”“还——没。”捉迷藏的趣味就在机智与紧张感。在我小时候,名古屋地区有个名叫“藏垃圾”的游戏。一个小孩在地上画出方形的区块,再把某种特定的垃圾,如火柴棒之类的木头、稻草碎块或小石子之类的埋在区块中的土里藏起来,让其他的小孩找出来,算是把“捉迷藏”缩小至极端的游戏。我小时候觉得这个游戏好玩得难以言喻。
青年时期,我和朋友两人没零用钱无聊时,曾经想出稍微扩大“藏垃圾”的游戏自娱取乐。我和朋友们互相轮流负责藏东西,譬如把一张名片藏在桌上某处。桌上乱七八糟,摆着书本、砚台、香烟、烟灰缸,以及其他五花八门的东西。游戏是在这张桌上的丛林中藏进一张名片,我用的手法是,把当时流行的朝日或敷岛的香烟纸烟嘴,抽出口部内芯的厚纸,用那张名片卷成细卷代替插入。也想出把名片整面涂墨,贴在黑色盆子里藏起来的办法。这个游戏可以充分排遣整天的无聊。
侦探小说也时常采用这个“隐藏”的趣味,亦即罪犯躲,侦探找。其中最出色的例子,应该算是坡的《失窃的信》。他的手段是抓住相反的心理,以故意抛到眼前来取代隐藏。切斯特顿则应用这个方法藏人,写了《看不见的人》。邮差的职业成为盲点,即使近在眼前也不知道。这方法也应用于奎因的长篇小说《X的悲剧》。列车售票员与渡船的剪票钳成了障眼法。明明一直在眼前,却完全没人察觉。
说到谜题诡计,肯定是用来把一切万物藏起来的诡计,而我试着回忆起几个自古以来藏东西和藏人所用的诡计。藏东西方面,以宝石、黄金、文件之类的最多,查阅我以前做笔记的“诡计表”结果,首先是藏宝石类的地方,有些比较极端的,像是塞进罪犯自己身体的伤口里、让鹅吞下、罪犯自己吞下等等;一般藏东西的地方,则有肥皂里、奶油瓶的奶油中、包在口香糖里、把项链挂在圣诞树的亮晶晶装饰上等等。
吞进宝石,之后在排泄物中找出来,或是妇女藏在阴部,这些以小说来看反而很普通;而藏在伤口的办法,为了藏小东西伤害自己的身体,或是掀开已有的伤口塞进去,这种要忍受巨大痛苦的描写,有种奇妙的刺激感。我笔记里有关这个诡计的范例,是毕斯顿的《负面的夜光珠》,不过应该还有其他例子。歌舞伎的“血达磨”戏剧中,在土墙仓库中被烈火包围的主角,为了救主人家的一幅卷轴宝物,切腹后把宝物塞进自己肠子里的构想,虽然不是为了“隐藏”,但这算是这种题材最具惊悚感的一个吧。
而小说构想有难以忘怀的奇妙趣味,则是道尔的《六座拿破仑半身像》(The Adventures of the Six Napoleons),同样造型的六座石膏像,不知道哪一座藏了宝石,以及同样是道尔作品的《蓝石榴石探案》(The Adventure of the Blue Carbuncle),宝石被鹅吞下藏了起来,却不知道是哪只鹅。亚瑟·莫里森(Arthur George Morrison)的长篇作品《十一之瓶》(The Green Eye of Goona)也用了相同的构想。
罗伯特·巴尔(Robert Barr)的短篇作品中,有篇很奇特的藏金币诡计。有个老人是守财奴,藏了一笔庞大的金币不用,等他死后,那笔金币下落不明,怎么找也找不到。找遍了家里,连天花板和地板都翻过来找,还是找不到,也没有埋在地下的迹象。然而,金币还是不断暴露在寻找者的眼前。老人生前采购了火炉、风箱,以及铁砧等工具,看来是用来做打铁之类的行为。其实他是把所有金币都熔化,制成压延金属板,再打制成像纸一样薄的金箔,贴在全家的墙壁上,然后上面再贴一层普通的壁纸藏起来。把金币延展成令人惊讶的面积,充满每间房间,这种出乎意料的藏法很有意思。
卡尔的某短篇作品,藏凶器的方法很有趣。有一人在室内被锐利的匕首杀害。这间房间算某种密室,凶器绝对不可能拿出房间,尽管如此,房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匕首。看起来似乎达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可是,其实这个情况也是凶器不断出现在寻找者的眼前。凶器就是锐利的玻璃碎片。室内有大金鱼缸之类的玻璃容器,凶手把碎片沉入其中躲避察觉。当然放进水里以前,要把血擦干净。
也有人用类似的诡计消灭凶器,而不是藏凶器。那就是利用锐利的冰碎片或冰柱当成匕首,不久这个凶器就会融化消失了。关于这种诡计我已经在其他章节《当作凶器的冰》写过,这里就不再重复。
藏文件或纸片的地方,经常用的方法是把圣经之类的厚书皮剥下,把纸夹在中间,这是很普遍的方法。我则把纸币藏在花盆的土中,这就更普遍了。可是西方也有花盆的例子,克劳夫兹就用在某短篇作品中。卢布朗的《水晶瓶塞的秘密》把纸片藏进义眼的空洞中,应该算是藏东西的奇特手法吧。和这个类似的,还有藏自杀用的毒药地点,菲力尔帕茨(Eden Phillpotts)用了义眼,而使用假牙的情况也经常出现。
侦探小说中藏人的地方也有各种新奇之处。例如重大罪犯因犯下其他轻罪入狱,把监狱当作藏身的地方,还有装病住院的手段,都经常使用。先前提过罪犯假冒邮差或列车售票员的手法也很有趣。切斯特顿是想出非凡新奇诡计的高手,这个“藏人”的手法也是他最为引人注目的构想。囚犯在越狱逃跑的路上,有一场大宅邸的化装舞会。越狱的囚犯身穿那件粗条纹的囚犯衣服,直接混入人群中,瞒过追捕者的眼睛。在宅邸内假扮成囚犯是绝妙的主意,还获得了掌声。
在道尔的短篇作品中,有个诡计是利用警官包围的宅邸内刚好有人病死,于是做了一个比一般还大的棺材,和死人一起躺进棺材抬出宅邸外,瞒过警官。克里斯蒂的短篇作品中,则有诡计是罪犯钻进妇女床罩的下摆,巧妙利用回避妇女床铺的心理。拉蒂默(Jonathan Wyatt Latimer)也在《被偷的美女》(The Lady in the Morgue)中用过相同的构想。
更简单的戏法则是罪犯假扮成稻草人骗过警官的眼睛(切斯特顿),或是假冒成蜡像[卡尔《蜡像馆里的尸体》(The Corpse In The Waxworks)、我的《吸血鬼》]等等。
以上是藏活人的方法,而藏尸体的诡计则有非常多例子。我的“诡计表”大致分类为四种:①永久隐藏的诡计②暂时隐藏的诡计③移动尸体隐藏的诡计④无脸尸。
①永久隐藏尸体的方法,包括埋到地下、沉入水中、用火灾或火炉烧毁、以药物溶解(日本的例子如谷崎润一郎的《白昼鬼语》)、封进砖块或混凝土的墙壁[坡的《一桶阿蒙蒂亚度酒》(The Cask of Amontillado)、我的《帕诺拉马岛》]等等,大多是任谁都能想到的构想。不过也有像邓萨尼(Lord Dunsany)的《两瓶调味料》(The Little Tales of Smethers),把尸体吃掉的稀奇例子,他把尸体制成碎肉,做成香肠(德国的实例),或是把尸体镀金做成铜像(卡尔)、形成尸蜡(我的《白日梦》)、投入水泥炉中做成水泥粉(叶山嘉树《水泥桶中的信》)、掺进纸浆做成纸(楠田匡介《人间诗集》)、绑在气球上“埋葬”于空中(水谷准《我的太阳》、岛田一男也有相同方案)、把尸体冻成冰再打得粉碎(北洋的作品)等等,不胜枚举。
②暂时隐藏的诡计,例子有克劳夫兹的《木桶》、奈欧·马许(Ngaio Marsh)的羊毛捆、尼可拉斯·布莱克(Nicholas Blake)的雪人[塞克斯顿·布雷克(Sexton Blake)也出现过这个,我也在《盲兽》等作品用过,其他还有很多例子]、卡尔的蜡像、我的生人偶与菊人偶,藏在大垃圾桶的手法,我也在《一寸法师》用过,切斯特顿也在《孔雀之家》(The House of the Peacock)用过。大下宇陀儿的《红座的庖厨》则是藏在冰箱里。
切斯特顿的作品有个极端的谜题诡计:有位将军因私怨在战场上杀了部下,为了藏尸体,开始了一场必输的战斗,让我方的尸体堆积如山,再把因私怨杀死的尸体伪装成战死。为了一个人屠杀几十人,有一种残暴与滑稽交杂,不可思议的况味。
③移动尸体隐藏的诡计,例子有卡尔的长篇与切斯特顿的短篇,把尸体从杀人现场搬到完全不同的地方,让人以为是在后面的地点杀人,基本上是为了增加侦查困难的诡计,而这个方法只要再添加各种奇特的计谋,就能产生无数的形态。
切斯特顿研究出一个奇特的谜题诡计:户外有声响,引被害人从窗户探视,再从上一层楼的房间,降下环圈套住他的脖子往上吊,再直接从建筑物后面的窗户降下,交给在地上待命的共犯,共犯再将那条绳子绑在树枝上,假装成上吊自杀。
移动诡计中,则以使用火车屋顶带给人意想不到的趣味最有意思。这些诡计的先锋是道尔的《布鲁斯·帕丁顿计划探案》;而布赖恩·弗林这位作家则在长篇作品《路上杀人事件》把火车换成两层的公共马车,同样用了这个诡计设计;日本则有我的《鬼》、横沟正史的《侦探小说》借用过这个构想。把尸体放在货物列车屋顶,尸体会在遥远的转弯处被甩到地上,就会看起来像在此地点发生命案。
另一种引人注目的构想是,罪犯本身无作为,是被害人自己走路移动,增加侦查的困难。范·达因的某长篇作品,被害人被锐利的刀具刺伤,却没意识到是致命的伤害,走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从中反锁,并在房里断气,令这起杀人事件呈现非常不可思议的外貌。这是很类似落语《首提灯》的故事。卡尔更进一步在某长篇作品写了不可思议事件的故事:一名在屋外被枪击头部的被害人,满不在乎地走回家才断气。而且,为了避免读者批评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到,他引用了犯罪史上的实际例子,即使头部受到枪击也不会立即死亡。
卡尔设计出移动尸体的各种方法,虽是长篇作品的核心诡计,但必须先组织复杂的状况,难以简单说明,而极端的例子,则是隔着走廊扔掷杀害的尸体,假装成被害人好像在尸体的掉落地点被杀害。大坪砂男的《天狗》则是更极端地运用这方法,利用投石器的装置把尸体投掷到远处。有一种杂耍是把自己当成炮弹从大炮发射,若把这个用在侦探小说,也算一种谜题诡计,投掷尸体或发射尸体,肯定是一种切斯特顿风格的卓越幽默诡计。
和这个类似的,则有我现在忘记作者名字,侦探杂志《LOCK》的得奖作品,用铲雪机把尸体撞出去,制造奇异状况的故事十分有趣。
利用潮水移动尸体或载有尸体的船,让侦查变困难的诡计也经常使用。西方的合著小说《漂浮的上将》(The Floating Admiral)、日本苍井雄的《黑潮杀人事件》、飞鸟高的某作品、岛田一男的某作品等等,可以见到这个例子。
关于④“无脸尸”的诡计,我将在其他章节撰写,这里就不再重复。
《侦探俱乐部》共荣社,昭和二十八年
(1953)八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