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帮的人见自己人吃亏,无不想伸手救援;无如一则事变太快,又兼敌人武功高不可测,自己上去恐怕也是于事无补;且见对方尚有四老四少虎视眈眈立于场外,也只是暗暗咬牙、紧握刃柄,脚底下却是动也没动。
“黑手七煞”虽都倒地,却均没受重伤,稍顷,便一个个爬了起来;他七人满腔的豪气早已化为乌有,冲着楚冠英抱拳作揖,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在下弟兄心服口服。”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楚冠英痛施杀手,那“黑手七煞”自然绝无幸免;但是,却难免造成一场混战,即或龙门帮众人凛于他几人的武功不敢出手,这道粱子总算是结下了。然而,楚冠英非但一人没杀,便是重伤者也无,情势便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杜天化前走几步,抱拳一拱,道:“阁下果然仁义,在下佩服至极。不过,阁下轻口说此洞内并无宝物,只怕在场诸位绝难相信,而阁下称红衣帮贼酋匿身于此,又无人见;以在下愚见,便请阁下率场中诸位英雄进洞查看,倘确有贼寇,在下等虽不济,却也可为阁下众位虚张些声势;若果有宝物,亦一切凭阁下发落。”
楚冠英心想:“这厮显然还不舍得那子虚无有的宝物,我何不顺水推舟,做个空头人情。”心思甫定,微微笑道:“杜帮主既这么说,在下也乐得痛快:但有宝物,便由阁下酌情分配,在下等人绝不妄取。”
众豪杰登时欢呼雀跃,有人寻得松枝,点燃火把,洞内登时为之大亮;热热闹闹住洞深处寻去。
稍顷,眼前突兀豁亮,赫然一座巨厅般洞室——已是山洞尽头——众人停下了脚步。
实难料到这个山洞里面居然这么宽阔:高近十丈,宽有十数丈,进深竟有二三十丈,洞内宏敞壮丽,浑如地下宫殿一般。
迎面石壁平划如镜,五皇、真武、灵宫三座彩绘神像,两旁楹联、云烟等物画得维妙维肖,宛如实物。
神像前,莲花池上供奉一尊两丈余高的赤足道士:长发散披,头戴黄杨木道冠,浓眉朗目,面色红润,颔下三缕长须如墨,着鹅黄八卦彩袍,翠绿丝绦飘曳,左手高擎神符,右手握降魔宝剑——正是张天师形象。
两旁各有一神童侍立,一持旌幡,一捧静水宝瓶。
四面洞壁上插着火把,闪动跳跃的光亮将洞内式样奇特的钟乳石映得五光十色,七彩缤纷,绚丽多姿。
洞的中央摆着三十几具石倌,棺前供着香烟、长名灯,令人不禁肃然。
这瞬间,山洞里好一阵静谧无声。
突地有人惊喜叫道:“棺内装的是宝贝!”声犹未落,登时一片欢呼,百余扛湖豪客一拥而上。
突地尖啸声起,无数箭矢从四面射来,力道强劲,密如满天花雨;众豪客慌忙撤出兵刃格打,怎奈,那箭矢连绵不断,武功弱的、稍有疏忽,便把尸体留在石棺前,退回到洞口处来的只有少一半。
杜天化虽未奔向石棺,但见属下弟兄有十数人身体宛如刺猬,倒在洞里,不禁气得破口大骂:“龟儿子好狠毒,先人板板,是那个龟儿子干的,现身出来说话!”
洞深处转出三个道士,摇曳火把光亮照射下,人形宛若鬼魅;渐近后,方看出中间走的是个年逾六旬的老者,生得浓眉阔目,鹤发童颜,着一袭鹅黄道袍,腰系杏黄丝绦——
正是红衣帮左护法霹雳手廖平。
上首那人形象可怖:脸色赤红,面颊上足生着十几个大疙瘩,十指佝偻着——全然象是个大麻疯!
下首之人三旬上下年纪,生得浓眉朗目。
“玄智!”广元道长心中惊异,不禁脱声出口——
乔斌、邱兆楠夫妇自然明了他吃惊的原由。
几乎同时,花满楼也蓦然想起自己在大凉山脚下遇上的那个驱蛇伤人的大麻疯,即刻凑近楚冠英身边,说:“楚前辈,那红面的是个驱蛇高手,须加他小心……”
楚冠英“呵呵”笑着打断他的话,道:“这事当说与你父亲知道,那些毒物邋遢僧可对付不了。”
花满楼虽已不止一次称邱兆楠为父亲,人前却仍觉有些赧颜,登时窘红了脸,转身又对邱兆楠把事说了一遍。
但见邱兆楠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尽管放心,他有多少蛇为父都包了。”
花满楼不知父亲如何对付那些毒蛇,眉宇间划了个大问号,却也不方便细问。
楚冠英凄近邱兆楠耳边轻声道:“届时无须忙着出手,且看他们西川高手如何对付那些虿虫。”
邱兆楠微笑着点了点头。
霹雳手廖平斜眼扫了下对面众英雄,仰天打了个哈哈,冷冷笑道;“真所谓上天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尔等竟找到这儿来了,说与尔等知道:此洞乃俺青城派历代掌门的墓地,妄入一步者死!”
广元长身而出,斥道:“你是什么人,焉敢冒称青城派弟子?”
廖平阴森森一笑,道,“老夫是不是青城派弟子自有青城掌门广圭道长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多管闲事!”
“你!……”
对方拿青城派的隶属大事不放在眼里,又斥骂自己,广元怎不有气?但,说心里话,他自忖不是廖平的敌手,怎奈事到此刻,势如骑虎,已不容他不向对方搦战,心想:“只须和他走过几十招,也可保住面子;届时,何愁楚、乔二人不把我接下。”当即跨上几步,拔剑喝道:“姓廖的,贫道领教你霹雳手绝活。”
霹雳手廖平的名号在川西武林可谓如雷贯耳,威名远播,只是,寻常又有哪个真正见过他,而和他交过手的已几乎无一活在世上。故而,他仿佛成了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西川江湖道上这几拨豪客均已噤若寒蝉。
霹雳手廖平对广元不屑一顾.只冷冷发笑。
玄智怪笑着走上来,道:“你妄自尊大,怎配和廖者英雄动手,你欺凌贫道日久,来、来,咱们比划比划。”
广元见玄智居然强出头,心中不禁喜怒交集。怒的是其人辈份相差,竟敢向自己搦战,实在无礼至极,然而,尽管玄智的武功虽在青城派里有些声誉,又怎是自己的对手。他冷冷一笑,道:“你出手吧,贫道虽不屑以长欺幼,却也得教训教训你狂妄无知!”
广元身为青槭派长老,是现掌门广圭的大师兄,无论名份、武功在青城派里都是首屈一指——本门冥灵剑法使得滚瓜滥熟。只十几个照面便把玄智迫得左支右拙、连连后退,广元心中得意,手底下的剑招使得更加淋漓尽致。
但听广元大喝一声:“撒手!”手中剑施一式“大漠落雁”,斜削对方手腕。这是青城派冥灵剑法中一记绝招,临敌交手,迫使对方丢弃兵刃无不灵验。
岂知,玄智身法倏变,竞走险招:居然施了一式“鸟倦知返”,却又似是而非——长剑远远撤至外门;然,与之同时他倏地猱身疾进,左手并指如戟.一袭指风“嗖”地直击广元右小臂郄门穴。
广元顿觉右臂一阵麻痛,再也握剑不住——长剑顺势飞出,“呛啷”一声落地。他不禁大惊失色,脱地向后跃开丈外。怎奈,玄智右腕倏抖,竟使出一式达摩剑法中的“起凤腾蛟”,剑降如影随形,疾刺广元面门。
广元万没想到玄智非但身具少林一指禅功,谙熟少林派的达摩剑法,只惊得目瞪口呆;及见如雪剑锋已到面前,更吓得魂飞天外——但听“铛”的一响,火星迸溅。
玄智掌中剑远远荡开,不禁一惊,跃开数步;广元也是一怔,痴呆呆站立不动。
但听“呼”的一阵衣抉飘风,场中多了一个魁梧高大,鹤发童颜,双目炯炯生辉,穿一身古铜色劲装的老者——九变神君乔斌。
玄智显然知道自己武功远逊对方一筹,声也没出,倏地腾身掠回本阵。
乔斌请广元退下来后,谙然一笑,冲着廖平拱了拱手,道:“霹雳手,九变神君可配与阁下走几十招?”
廖平也不客气,叫了声:“你接招吧!”,便纵身扑了上来,沉肩合肘,亮一式“怀中抱月”,突变“黑虎掏心”,右掌护腰,左掌“呼”的一声,向那乔斌迎面劈去。这一掌势劲力疾,掌未至,风先到,先声夺人。
乔斌身法迅捷,“盘龙绕步”避过。
掌势走空,廖平左手圈回,右手早发,“春云乍展”、“烛影摇红”,连环两招——罡风呼啸,掌影如林。乔斌连连避让。廖平忽地停手,喝道:“你怎不还招!”
乔斌“呵呵”一阵冷笑,道:“我只当红衣帮左护法如何了得,却不料也是虚名浪得——你死期到了!”说着话,突发一招“玉树惊风”,双掌挟啸,疾扑上去。
“你找死!”
廖平几乎和乔斌同时出手,招数是“横云断峰”。“嘭”然声响,如击败革。双掌相交,两人倏合即分,都退两步。
廖平自恃内家功力深厚,岂知只对了一掌,却已觉双臂震痛、腹内气血翻涌。乔斌也不禁佩服;“他掌势刚劲、凌厉,霹雳手果然名下不虚。”
两人盘旋一周,又斗在一处。
这个山洞方圆数十丈,足够高手厮杀,两人在地上盘旋飞舞,倏分倏合,拳掌挥舞,搅起如山风柱;招式走空,亦“嘭”然作响,余威击中洞壁,“嗡嗡”回音不绝。场中人都已看出他们施展的是当代武林绝学,虽然拆招化式优美好看,其实却凶险得很。
两人翻翻滚滚,攻合拼斗,转眼拆了三四十招。
廖平头上见汗,知道自己年老,不如对方壮盛,长打久斗显然于己不利;当下暗运玄功,双掌一招“雪拥蓝关”,“呼”地推出。
“来的好!”
乔斌分明不惧,也施一招“雪拥蓝关”迎上。四掌相交,“轰”然暴响,宛如一记闷雷。
廖平“噔噔”退了五步,只觉喉咙发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他突发一声虎吼,招式又变,但见他大开大合,招式虽嫌缓慢,掌拳击出却伴有雷霆之声——完全是刚猛路数。
却怎知,乔斌不再与廖平硬拼,施展开灵巧身法,一连避过对方十几掌,倏地腾身而起,凌空一式“莲花盘腿”,右腿飞起直蹋对方面门。此刻,廖平已属强弩之末,一时招架不及,连忙闪身躲避,岂知乔斌一脚未收、一脚又起,快逾闪电,“嘭”的声,堪堪踢中廖平胸前膻中穴,硕大身躯仰天而倒,一口血剑喷出,身体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
正在这时,洞内响起一阵“嘶嘶啦啦”的竹笛声——这苗声古怪、凄厉,宛若鬼哭,十分难听——笛声甫落,忽见一座石棺的棺盖缓缓移开,突兀间钻出成百上千条巨蛇,一条条色彩斑斓,有些通体生着白、黄花环,有些前半身宛如人立,颈若圆盘,发出“嘶嘶”尖叫——竟是南疆眼镜王蛇!
场中多是川西人物,寻常也曾见到过毒蛇,却从未见过如此之大、多的毒蛇成群结队而来:更没见到过蛇虫主动向人攻击,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
铁面阎罗杜天化虽也心惊,却不慌乱,厉声喝道,“快,奋力杀尽这些虿虫!”
声犹未落,众豪客已奋身而起,各自挥舞兵刃向蛇群扑去,霎时,银虹闪烁,血光进溅,十余条杯口般粗细的巨蛇血肉横飞。却也有几人被蛇咬伤。
这一刻,人的吆喝声,蛇的嘶鸣声,兵刃的尖啸声,蛇身的断裂声,被蛇咬伤的人们的哀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心寒胆颤的混合音响。
正值此际,那笛声又为之一变,显得倍加激昂、凄厉,蛇虫的攻势为之迅猛,尤其几条巨蛇口中竟喷出毒雾,霎时雾气弥漫,当即有几人摇摇欲倒。忽见邱兆楠夫妇抢到前面,扬声叫道,“诸位朋友且请留神,在下要发烈焰弹了!”声犹未落,几枚烈焰弹向蛇群掷去。
烈焰弹投落地上,“嘭嘭”作响,霎时烈火伴着浓烟四处燃起。这烈焰弹乃白磷、硫磺等物合研而成,一旦涂在外面的蜡皮破裂,当即呼呼蹿起火焰,便是山石、砂土亦由之燃烧,几团火焰汇成一片火海,劈劈剥剥地烧将起来。
山野间的毒蛇、猛兽无不惧怕这个“火”字,一旦碰上火焰,再凶猛的动物也只有狂奔乱逃的份儿;这烈焰弹所生之火更非寻常草木之火可比——烈焰进射四溅,乱蹿的蛇虫一旦碰上,便即起火,又不啻一个火源,直至烧死方休。
邱兆楠夫妇一连掷出十几枚烈焰弹。
火焰起处,众英雄早巳腾身远远跃开:那些蛇虫却趋避无方、逃之不及,刹那间,数十上百条巨蛇身上火起,翻滚扭动,最终葬于火海。远处的蛇虫不曾沦入火劫,却也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操纵这些毒蛇的是红衣帮供奉范子昂,人称毒龙尊者。
他见自己苦心孤诣演习日久的蛇阵被人一旦摧毁,不禁气怒交加,喝止住已欲抽身而退的玄智,“铮”地撤出蛇焰剑,戟指邱兆楠夫妇喝道:“你两个鼠辈,怎敢毁我蛇阵,纳命来!”喝声中,纵身扑上。
邱兆楠示意妻子退下,冷冷笑着拔剑在手,但见花满楼已经闪身挡在面前:“父亲,这恶贼曾向孩儿施黑手,我打发他上路。”
委心亭里,广圭被制住后,花满楼从他手里得到青城派传代之宝——湛卢剑——其锋利、坚韧尤甚于遗失了的青锋剑;此刻,他手握宝剑,内力猛吐,剑锋“刷、刷”幻作两道雪亮银虹,戟指范子昂喝道:“兀那老赃,在大凉山下,小爷不识你真面目,可怜你身患麻疯,你却蓄谋害我;没说的,如今当着天下英雄,小爷向你讨个公道!”
范子昂突发一阵“磔磔”怪笑,“鼠辈搅得我红衣帮天无宁日,老夫又怎不将你喂蛇!”喝声中,纵身扑上,“白虹贯日”,抖手就是一剑,剑招甫发,左腕倏扬,一条赤练蛇向花满楼劈面飞来。
花满楼知道他驭使毒物厉害,已先有防备,右手剑“玉猫洗面”,化解敌招,左手一记劈空掌,把那毒蛇击击飞;剑掌相连,配合的天衣无缝。两个人登时斗在一处。
范子昂剑术、功力稍逊一筹,却不时掷发毒蛇,花满楼仰仗剑术、武功精绝,攻敌自保丝毫不露破绽。一时间,两人斗得难解难分。
广元道长和玄智交手时,乔玉影便觉得那个玄智后来使的两招剑法似极眼熟,心里不禁狐疑,此刻,已渐渐悟出玄机:那玄智极可能便是自己意中人寻觅已久的仇敌——又是她的大师兄——裴少青!她迟疑着对身边的西门吹雪道:“西门哥哥,我看那玄智妖道击败广元道长的那两式剑招极似‘青萍剑法’,你以为如何?”
西门吹雪不由一怔,脑海里蓦然浮现适才情景,即刻暗暗赞同,却又狐疑,迟迟道:“家师精研的青萍剑法只授我们师兄弟三人,他……莫非裴少肯那恶贼果然隐匿在红衣帮,又私传……”
乔玉影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我倒以为其人便是裴少青本人。”
“呃,这怎么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你是不是说他面貌、形象均与那贼子不同?可是,你没有注意他的身材吗,那可是任何高明的易容术所无法改变的,至于其他等等,莫说家父,便是小妹伸手,其效果也比这位‘千面秀士’一丝不差。”
秦丽蓉在一旁笑道:“乔家姐姐的易容术实可谓神鬼难辨,我们在一起呆了好些天,我竟没能看出她……”她本想说没看出乔玉影孰男孰女,话到嘴边,蓦地想起自己与乔玉影数度缠绵,登时羞得低下了头。
西门吹雪沉吟了一瞬,终于默默点了点头,道:“只要和他过几招,便不难……”
就在这时刻,由山洞外又悄悄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年轻人竟是铁笔秀士耿兆惠。
他投靠红衣帮、来到泸山之,后,只因武功泛泛并没人拿他当回事,芙蓉宫爆炸时,他没在现场;后来,发现红衣帮总舵的人不知去向,便匆匆往青城山赶来。建福宫生变,他一步也没敢停留,寻迹来到了天仙洞……
及见许多江湖豪客集聚在此,他犹豫了一瞬,妄图混水摸鱼、建一星半点功绩,便悄悄凑近身来——山洞里集聚了几拨江湖豪客,鱼龙混杂,且场中厮杀正烈,又有谁注意到他——待他认出场中和范子昂拼斗的是花满楼,随即又看见西门吹雪——他身边竟羞答答地站住秦丽蓉!登时一股无名火起,及见西门吹雪欲下场,稍一迟疑.悄悄撤出判官笔,突地一式“五鬼投叉”……——
耿兆惠本欲乘西门吹雪不备,暗下毒手,随后,再来个混水摸鱼、溜之大吉。
岂知,他手臂刚刚扬起,竟然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腕,硬生生地拧到背后,对方腕力极大、五指如钳,只疼得他不禁“哎哟”一声,
众人情不自禁向这边看来。
秦丽蓉侧身看去,即刻认出了耿兆惠,想起花满楼和她说过的、他两人同行那几天里耿兆惠的行径,只以为其人又欲向花满楼下手,不禁气得银牙狠咬,倏地纵身过去,“饿虎扑食”,挺刀刺进耿兆惠小腹,登时鲜血狂喷。
从身后制住耿兆惠的是九华紫风林珊,在她身边的是黑妖狐郑化成——
郑化成、林珊相逢继金苗秀士廖仲英暗算,所幸乔斌适时赶到,惊走廖仲英。乔斌对郑、林二人略施救治,待知道是芙蓉宫发生爆炸,即刻想到红衣帮贼酋势必遁往青城山;便和他二人告辞,乘了廖仲英的那匹马疾驶而去。
郑化成、林珊调息了个许时辰,精力恢复,亦随后匆匆赶来;途中恰恰遇上耿兆惠。郑化成认识耿兆惠,虽对其人殊无好感,亦想和他打个招呼,却又见他鬼鬼祟祟,行迹可疑,便蹑踪跟了下来……
林珊见秦丽蓉杀了耿兆惠,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和花满楼欢娱、消魂的那个夜晚,花满楼曾和林珊详细谈及自己和秦丽蓉的关系,当时,她确实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扑天雕秦怀德已经投靠了红衣帮——与花满楼之间便势同敌人,即使他们一双小儿女的关系已经有了相当基础,秦丽蓉也难过父母这一关——
自己与花满楼之间还是很有希望的。
却没料到,仅在当天,秦怀德夫妇便死于泸山后的峡谷里.而机缘巧合,那对少年男女便即到了一起,然而,林珊毕竟是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女人,对感情上的某些环节看得很淡——她以为,只有自己真心待花满楼,而花满楼又对自己好,其他一切都无所谓。
爱屋及乌,她的心底深处对秦丽蓉的印象还是较好的。却没想到和秦丽蓉初次见面,她便出手杀了被自己生擒活捉的耿兆惠,而且连个招呼也没打,她以为花满楼心怀坦荡,势必已把和自己的事说与秦丽蓉知道,秦丽蓉如此怍法分明是瞧自己不起,不禁淡淡一笑,道:“秦小姐,你、你手底下未免太狠了。”
秦丽蓉弃刀在地,敛身一福,赧颜道;“林家姐姐,实在对不起,我、我……这恶贼蛇蝎为心,花哥哥救过他两次性命,而他却以怨报德,迭次向花哥哥暗下狠手。花哥哥菩萨心肠,只怕片刻后,花哥哥过来又要放他;倒不如……”
林珊心中疑虑顿解,揽过秦丽蓉,“格格”笑着打断她的话:“原来如此,这实是他罪有应得!”
正在这时,山洞里一片哗然大乱。
原来,西门吹雪见乔玉影料定那个玄智便是裴少青,心底积下的愤恨腾地涌了上来,他对林珊生擒耿兆惠的事几乎视若未见,便即纵身下场,戟指玄智喝道:“兀那妖道,现尔本面目出来,咱斗几百招I”
原来,那玄智正是千面秀士裴少青。正如乔玉影所预料的那洋,裴少青在中原江湖道上刻意挑拨青龙帮、卢家庄的枞阳双侠与西门吹雪作对,随即又妄发武林柬,邀杀西门吹雪,可谓手段无所不用之极。
(以上故事请见拙著《狂陕西门吹雪))
然而,在桐柏山麓那场浴血争斗之后,武林侠义道终于看清了裴少青的豺狼面目;裴少青自知在中原江湖已无法立足,便卖身红衣帮,改头换面藏匿下来。
无如本性难改,又兼红衣帮主——程济的野心膨胀,妄想称霸江湖武林于先,篡夺皇帝宝座于后,裴少青的鬼魅伎俩正派上用场;便与程济狼狈为奸,一在泸山、邛海,一在青城山导演了一场场丑剧……
裴少青见西门吹雪已怀疑到自己,情知非其对手,便即开溜——倏地腾身而起,向石棺后面掠去;西门吹雪见对方不战即走,更加证实了乔玉影所说,他纵身扑上,脚尚未落地,一式“流星赶月”已然施出……
但见棺旁忽地站起一个人影,亦不知他按了什么地方,那具石棺竟竖立起来:棺内黑乎乎的居然全是火药——登时硫磺气味扑鼻——其人厉声喝道:“都给我放规矩些,否则,朕宁与尔等同归于尽!”
花满楼、西门吹雪撤身场外,怔愕不解——其人竟以“朕”自称,他究竟是谁?场中众多英雄豪客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诸位义士莫妄动肝火,且听朕把话说完。”
现身场中的正是红衣帮主程济,但见他侃侃言道:“诸位义士或还记得,二十五年前,洪武皇帝英年驾崩、建文帝奉遗诏继位的往事吧。当时,天下藩主居多骄逸不法,各立国中之国,致使朝纲紊乱;建文皇帝虽致力于整顿朝制、富国利民之举天人共鉴,却不该听信权奸之言,蓄意削平诸家藩王,结果,闹得天怒人怨。惟燕王朱棣竟然欺君罔上,以‘清君侧’之名,扯旗兴师造反;南北征战长达四年之久,田地荒芜,百姓涂炭……
“其时,朝廷拥兵百万,燕逆焉能逞凶;怎奈,庙堂权奸当道,朝政紊乱,将士惜命,以至于朱棣所统北军势如破竹,乃致兵临石头城下,又有谷王和李景隆等几个逆贼私自打开金川门,北军蜂涌而入,大好金陵……”
程济说到这儿,居然声泪俱下。场中群豪见这情景,都不禁为之唏嘘、慨叹;惟楚冠英几人已知红衣帮主真面目,却仍有些怀疑自己所闻之真假,便索性听他说下去。
“建文皇帝失国,便欲自戕、殉了社稷,亦免受丧国之辱。适有一内侍抢上来、夺过钢刀,道:‘皇上万万不可轻生?奴婢恍惚记得,当年太祖皇帝仙游前曾有一箧付与掌宫太监,嘱道;子孙若有大难,可开箧一视,自有办法。皇上何不取来看过,或是退敌良策。’
岂知,片刻之后,太监们抬进来的一个四周用铁皮色裹的沉重红箧,里面竟有度牒三张,袈裟、僧帽、僧鞋等物一应俱全,且有剃刀一柄,白银十锭。度牒上一名应文,一名应能,一名应贤;而朱书上竟然写道:应文当从鬼门出,余人从水关、御沟出行,薄暮时可会集于……”
程济长吁短叹了一阵,又接着道:“当下便由内侍手持剃刀,给皇上与度喋上名讳相同者依次祝发;其时,与建文皇帝逊国逃难者不过二十几人,一行失国君臣在苏州水月观隐匿下来。
怎奈,燕逆即位后,非但削夺逃亡诸臣官衔,且行文天下,饬逮建文帝.追缴诰封;皇帝在苏州存身不得,复又匆匆跋山涉水、逃来云南.托庇于西平侯。
怎知时日不多,适值交趾黎季犁父子谋反,燕逆委成国公为征夷大将军,统兵南下;西平侯亦奉旨征剿,恐有人密告皇上藏匿府中事,便请皇上移居武定。嗣后,交趾乎而复反,有人竟密奏燕逆系皇上于中作祟,皇上闻讯大惊,惶然出走,一行人西渡泸水,辗转来到泸山、邛海。
虽屡经磨难,建文皇帝仍未敢忘皇祖遗嘱,便苦心孤诣创建红衣帮,旨在笼络讧湖道上的侠义之士渐丰羽翼,并折节结交各大武林门派,以期逐鹿中原、夺回社稷……”
广元道长终于隐忍不住,仰天一阵大笑,斥道:“依施主所说,红衣帮主便是失国之君;而施主既是红衣帮主,亦就是前朝建文皇帝?”
“朕实觉惭愧……”
广元喝道;“诸位英雄休听他妖言惑众!这厮前段话乃本朝史实,篡改不得;然,最后所说却系子虚无有——建文皇帝早已被这厮饿杀秘室之中!”他顿了一下,怒斥道:“程济,你谋杀先帝,便已是死罪,而今又谎言欺瞒天下英雄,究竟是何居心!”
程济立目道:“广元道长,朕创建红衣帮后,对你青城派上下不薄,汝身为青城派长老,缘何对联如此不敬!”
林珊前行两步,戟指程济冷冷道:“莫以为汝易容术高超,便可以……”
她刚说到这儿,忽地发觉程济正紧紧逼视着她,她与他目光偶然相对,居然再也无法移开,且对那眼神萌生无限敬意,语音倏地一变,迟迟道:“皇上,我……”
程济突地目露杀机,斥一声:“贱婢无视朕意,居然暗通叛逆,图谋不轨,便是死罪!”
他声犹未落,突地左手微扬,戟指林珊,“嗖”的一道寒光电射而出;林珊恍若无觉,娇躯晃了两晃.颓然而倒。
花满楼注意到了程济的眼神,惊知他在施“撮魂大法”,稍楞神间,林珊已中暗器,他纵身扑了上去,把林珊揽在怀里,见一枚袖箭深深插入她的前胸,惊得面如土色,叫道:“林女侠!……”
这一刻,他心神震动,方寸全乱,仿佛周围的一切均已不存在,只有他的悲痛和怀里已在渐渐发硬的娇躯,如果程济乘机发难,他绝难逃侥幸。
但,程济却没利用这大好时机,并非他不想利用,而是场中的情势不允许他有所举动——西门吹雪、乔玉影、邱兆楠夫妇齐掠而至,四人四柄长剑护持在花满楼身前。
楚冠英掠近身来,见花满楼悲痛至极,恍惚猜到他的心境,从他的怀里接过林珊,道;“孩子,把她交给我吧。”
“她、她已经死了……”花满楼哽咽出声,
“不,她没有死。”楚冠英淡淡一笑,道:“邋遢憎当年九死一生,且被恩人带出数百里,仍美忒忒活到了现在;你放心,用不了两天,邋遢僧便把活蹦乱跳的九华紫凤还给你。”他的脸色倏沉,冷冷道:“只是,邋遢僧和这个恶贼当年的那道梁子却要委你帮我了断。”
花满楼惊喜交集,道,“谢前辈大恩——花瞒楼誓用程济那恶贼的血祭剑!”
楚冠英抱起林珊,匆匆往洞外奔去。
程济眼见最后一场骗局被人揭穿,居然狗急跳墙,突地点燃火摺子,伸向那火药……
就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巨响,右首洞壁塌下来好大一块,露出个门般的洞口;洞口站着个女人:披散着的头发半数已经白了,然而,她却绝对不是个年老的女人。
一一因为她的脸颊比任何女人的娇大靥都红润,因红润而更加娇艳——
她是在江湖上失踪了已逾两年之久的玉观音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