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呼啸的风回答他。
“小夜姐姐,我是来请你原谅的,”黑衣的教王用手一寸寸的拂去碑上积雪,喃喃,“一个月之后,‘破阵’计划启动,我便要与鼎剑阁全面开战。”
依然只有漠河寒冷的风回答他,呼啸掠过耳际,宛如哭泣。
“教王。”身侧有下属远远鞠躬,恭声提醒,“听说最近将有一场百年难遇的雪暴降临在漠河,还请教王及早启程离开。”
黑衣的教王终于起身,默然从残碑前转身,穿过了破败的村寨走向大道。
耳畔忽然有金铁交击的轻响——他微微一惊,侧头看向一间空荡荡的房子。他认出来了:那里,是他童年时的梦魇之地。十几年后,白桦皮铺成的屋顶被雪压塌了,风肆无忌惮的穿入,两条从墙壁上垂落的铁镣相互交击,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忽然一个踉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遥远得近乎不真实的童年:那无穷无尽的黑夜和黑夜里那双明亮的眼睛…她叫他弟弟,拉着他的手在冰河上嬉戏追逐,那样的快乐而自在——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那种短暂的欢乐在生命里再重现一次?
他是多么想永远留在那个记忆里,然而,谁都回不去了。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那些给过他温暖的人,都已经永远地回归于冰冷的大地。而他,也已经经过漫长的跋涉、站到了权力的颠峰上。如此孤独而又如此骄傲。
权势是一头恶虎,一旦骑了上去就再也难以轻易下来。所以,他只有驱使着这头恶虎不断去吞噬更多的人,寻找更多的血来将它喂饱,才能保证自己的不被反噬——他都已经能从前代教王身上,看到自己这一生的终点所在。
瞳的眼睛里转过无数种色泽,在雪中沉默,不让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从喉中冲出。
村庄旁,巨大的冷杉树林立着,如同一座座黑灰色的墓碑指向灰冷的雪空。只有荒原里的雪还是无穷无尽的落下,冷漠而无声,似乎要将所有都埋葬。
“看啊!”忽然间,他听到远处有惊喜的呼声,下属们纷纷抬首望着天空。
他也不自觉地抬起头来。
刹那间,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灰白色的苍穹下,忽然间掠过了一道无边无际的光。那道光从极远的北方漫射过来,笼罩在漠河上空,在飞舞的雪上轻灵地变幻着,颜色一道一道的依次更换:赤、橙、黄、绿、青、蓝、紫…落到了荒凉的墓园上,仿佛一场猝然降临的梦。
“光。”
——在造化神奇的力量之下,年轻的教王跪倒在大雪的苍穹中,对着天空缓缓伸出了双手。
七夜雪·跋
◎沧月
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
在最初和最后的雪夜
冰冷寂静的荒原上 并肩走过的我们
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唇边
一起抬头仰望,你可曾看见:
七夜的雪花盛放了又枯萎
宛如短暂的相聚和永久的离别
请原谅于此刻转身离去的我——
为那荒芜的岁月
为我的最终无法坚持
为生命中最深的爱恋 却终究抵不过时间。
沧月 2006-2-20~2006-5-26 于杭州
关于——七夜雪后记
◎沧月
【第一夜 关于故事】
从小我就喜欢故事。
然而,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喜欢倾听故事,而并不愿意讲述它们。因为闭口时我觉得自己充盈,而一开口,当那些语言随风而散,自己就会如昙花一般地枯萎。
一直到2001年,我触摸到了键盘——在敲下第一个字时,那个叫“沧月”的女子在指尖诞生。她代替了我,用一个个汉字将心里的那些故事描绘出来,通过虚拟的网络,穿越千山万水、传达给另一端的人们。
从此,我终于可以沉默着讲述一切。
【第二夜 关于写作】
我并不是一个天才,也从未接受过任何正规的写作训练。一直以来,驱使我不停地书写的唯一动力、只是心底那种倾诉的欲望。
就如一个女童站在人海里、茫茫然地开口唱出了第一句,并未想过要赢得多少的掌声,但渐渐地身边便会有一些人驻留倾听。她感到欢喜,也有惶惑,只想尽力唱得更好一些。
——但是却渐渐觉得,只凭着最初的热爱和天赋,所能触及的终究有限。
在“沧月”诞生后的五年里,也曾遇到过诸多引导者。在最初那段孤独而茫然的日子里,那些亦师亦友的人曾和我结伴而行,从不同的角度善意地指引我,使我能看得更宽广,到达更远的地方。
他们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颗种子,在几年后渐渐生发蓬勃。
写作一途道长而歧,五年朝市皆异,如今行到水穷处时,身畔能同看云起时的人已日渐寥落——然而,那份感谢却一直不曾忘记。
在多年后的一个雪夜,在电脑前敲下这个题目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席慕容的诗——
“我知道 满树的花朵
“只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种子。”
【第三夜 关于雪】
我曾在很多篇文章里提及江南的雨,然而却很少写到雪。
对于出生在浙东古城、十八岁后又移居杭州的我来说,二十多年来对于雪的记忆实在是稀薄。或许是因为江南下雪的日子无多,而雨季常绵延不绝;或许只是由于身体虚弱,所以对寒冷一直心怀畏惧。
小时候,我经常期盼着一个无雪的暖冬。可惜,还是经常会因为寒冷而半夜冻醒,觉得膝盖以下一片冰冷,辗转难眠。
第二天开门出去,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雪,应该是某种终结的象征吧?
少年时的我,在心底这样隐秘地想着。
【第四夜 关于夜】
04年的冬天,我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出租房里准备着硕士论文,同时也进入了写作的高产时期。
那间建于80年代的房子位于顶楼,没有暖气,狭小局促,不足四平方的小厅里摆了两台电脑,厨房位于阳台上。我们三个女生挤在那里,渡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每当半夜,在室友睡了之后,我便会泡一杯果珍,戴上耳机,孤身进入笔下的世界,让身外一切悄然退去。寂静的深夜里,我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几乎是保持着一个姿式、无休止地敲打着键盘。直到晨曦微露才回到卧室拉上窗帘,筋疲力尽地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