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沉铃录》花溪沉铃录(100)
燕飞萍又道:“不过,你唐长老杀害正道侠义之时,何尝不是心狠手辣,必未便较燕某逊色。”
唐步血面色微变,喝道:“你休得胡言。”
燕飞萍鼓足中气,大声道:“素闻潜龙堂长老祁长风急公好义,在江湖中颇有侠名,此人却在十日前死于唐门的齐眉七星针之下,那是你唐长老下的毒手吧。”此言一出,对面船上顿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群雄纷纷议论。祁长风暴死一事早已传遍江湖,然而潜龙堂对此既不发丧,也无祭奠,如此草草了事,已令许多江湖深为不满。这时听了燕飞萍的一番话,无不惊骇,不约而同地转向唐步血望去。唐步血心中也是一凛,不知此事如何竟被燕飞萍得知,但他老谋深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说道:“祁长风身为潜龙堂护法长老,却居心不轨,欲图谋堂主之位,不惜逆天行事,竟出手加害黄堂主,正被老夫撞见,对付这等江湖败类,焉能手下留情?”
随著唐步血的话音,从另一艘船上又站出一人,正是潜龙堂堂主黄伯刚,他向群雄一扬手,高声道:“唐老前辈所言极是,那祁长风野心极重,竟借我恩师遇害之际,不惜下毒手剪除堂中弟子,欲独霸堂主宝座,险恶关头,幸得唐老前辈仗义出手,方能化险为夷。此事实为本堂之耻,本无颜道与外人得知,但唐老前辈这番大恩高义,却不可不教天下英雄知晓。今日潜龙堂上下,齐听唐老前辈号令。”黄伯刚这番话中气充沛,说得甚是响亮,显是有意要让船头岸上的群雄人人都听见。他这几句话说毕,四周的潜龙堂弟子一齐站起,向唐步血大声喝道:“谨奉唐老前辈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音落后,除了几位与祁长风至交的江湖长辈低头不语,其余的群雄均对这番话深信不疑。唐步血见状,微微点了点头,手捻长须,从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
燕飞萍见唐步血颠倒黑白,而群雄却都被蒙在鼓里,料想自己再如何解释也无人相信,当下放声大笑,道:“好、好、好、唐长老铁口钢牙,这一手翻云覆雨的本领天下无双,令人好生佩服。”说到这里,他突然将脸色一沉,凛然说道:“燕某再向唐长老请教,倘若有人利欲熏心,意图独霸江湖,不惜勾结东瀛倭寇,对我中原英雄暗下毒手,此等欺世盗名、禽兽不如之徒,又当如何论处?”
这句话一字一字传来,仿佛一把钢凿般砸在唐步血的心上,他脸色顿时大变,将双掌一拍,厉声喝道:“住口!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信口雌黄,老夫若再容你胡说,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说罢,他不容燕飞萍开口出声,急向身畔的群雄一挥手,喝道:“燕飞萍为害江湖,大夥儿同仇敌忾,诛杀此獠,还犹豫什么,杀!”
随著这一声“杀”字喝出,似半空中劈下一个炸雷,震得江面上回音不绝,宛若千百人同时呐喊一般,惊得群雄一凛,纷纷亮了兵刃,随声呼喝,催动座船沿江驶下,往燕飞萍这边逼来。
这七艘大船中,又以黄伯刚催船驶在最前面,方才燕飞萍一语道出祁长风被害之事,引起轩然大波,虽被唐步血搪塞了过去,却无疑是在天下英雄之前削了他的面子。江湖之人,脸面最是要紧,黄伯刚身为一堂之主,焉能咽得下这口气去?此刻,他一船当先,渐渐和燕飞萍的座船靠近,高声叫道:“黄某不才,今日先来领教碎心铃的高招。”
燕飞萍见黄伯刚穿著紧身劲衣,绷得身上的肌肉凹凹凸凸、盘根错节,知道此人一身外门功夫必颇为了得,心下却也不惧,冷笑道:“凭阁下这点功夫,居然也敢在燕某面前叫阵,可将碎心铃忒也瞧得轻了。”
黄伯刚闻言大怒,一张黑黝黝的脸膛气得通红,暗暗从腰间取出六支钢梭,分别扣在两手的掌心,大声道:“姓燕的,在陆地上以你厉害,水面上的本事该算我潜龙堂了罢?黄某不信制不住你,小心看招吧!”他言语中似是警告,其实声发梭飞,出手既快且狠,此刻两船之间相隔不过三四丈远,钢梭如六道闪电,眨眼间已射到燕飞萍的面前。
燕飞萍目中寒光一闪,冷喝道:“有燕某在此,水面上也轮不到你潜龙堂嚣张!”说话间,他侧身握住舷板上的锚索,手臂微微一震,船尾的大铁锚应手而起,从水中直飞到半空,与那六支钢梭撞了个正著。只听当当当几声响,火花迸射,三支钢梭被磕落江中,另外三支钢梭给铁锚一撞,疾飞回去,迅速无论,反射到黄伯刚的面前。
黄伯刚大惊失色,眼见钢梭来势极猛,自忖难以接下,闪身躲避也已不及,情急之下,慌忙沉腰伏在船板之上。三支钢梭贴著他的头顶飞过,高手过招,竟出到形如“狗吃屎”般的丢脸身法,实在难看之极,但为了保命,也是无可奈何。四周的群雄见燕飞萍手臂轻抖,便将数百斤重的大铁锚挥起,举重若轻,功力之精纯,实所罕见,不由得都心生寒意,往前逼近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黄伯刚从船板上翻身跃起,他在从人眼前出了这样一个大丑,羞愤交加,铁青著脸一言不发,向后猛一挥手,登时从舱中奔出来十余名潜龙堂弟子,各持强弓,将一排利箭对著燕飞萍的座船,只消黄伯刚一声令下,那便乱箭齐发、
阳光下,只见利箭的尖上发出暗青色的光芒,显是喂有剧毒。燕飞萍见后心下微惊,这区区十余支毒箭虽然难以伤到他,但小初与仪儿都不能武功,留在甲板上却太危险,他急忙向小初摆了摆手,让她带仪儿速回舱中躲一躲。
然而,燕飞萍的这一番心思,却被黄伯刚看了出来,他毒计暗生,用手指轻轻指了指小初和仪儿,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向身畔的箭手递了一个眼色,大喝道:“射!”随著喝声,只听弓弦开响,羽箭破空,十余支毒箭横江射至,竟然撇过燕飞萍,齐齐往小初和仪儿的要害射来。
这一招好不毒辣,以至四周的群雄望著箭光,都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均觉潜龙堂在江湖中素来极重“侠义”两字,今日却下毒手加害毫无武功的弱女幼童,虽说旨在剪除燕飞萍,却未免于名声大有损害。许多武林耆宿见了,都暗暗摇头。见对方使出如此下流卑鄙的行径,燕飞萍双眉倒竖,怒不可遏,厉声喝道:“贼子敢尔。”说著右手疾翻,掀起一块块船板,运劲掷出,将射向小初母女的毒箭一一撞落。同时他右手提起锚索奋力一扬,索链声呛啷啷连响,巨锚直飞而出,横跨三丈宽的江面,砰的一声猛响,打在潜龙堂座船的主桅上。
这铁锚乃是用纯铁铸成,黑漆漆的不下百余斤重,再加上燕飞萍贯以内家真力,横飞击出,犹如鸟龙腾渊,其劲之大无与伦比。那船的主桅虽粗壮坚固,却也禁受不住,喀啦啦一声巨响,从中断为两截,船身一阵剧震,登时横在江面上。这时两船相隔三丈有余,黄伯刚眼睁睁地瞧著主桅被生生击断,属下的箭手亦被震得东倒西歪,他又怒又骇,却又无计可施,只有高声叫骂。
燕飞萍却不理睬黄伯刚骂些什么,他抖动锚索,左右开弓,沉重无比的铁锚在他手中飞舞腾转,竟暗含软鞭与流星锤的精妙招术,再加上一股攻无不摧的猛力,几度进击,霎时之间在对方船上击出六七个大洞。最后,他用铁锚钩住船舷,奋起神威,运劲回拉,喀喇喇几声大响,潜龙堂座船的舷板碎裂,江水灌入舱中,大船猛地打了几个盘旋,迅速向江底沉下去。船上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涌到船舷上,大声呼救。其余几艘船忙靠上去,抢在船身沉没之前,将船上黄伯刚以下弟子救起了十之八九,但终于有数名潜龙堂门人已葬身在波涛之中。
燕飞萍望著大船在顷刻间沉没,江面上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从脚下滚过。陡然间一股豪气充满胸臆,他手中一抖锚索,挺立船尾,势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昂声喝道:“燕某六年来未入江湖,天下英雄想来已经忘记了昔年碎心铃的手段,今日左右也要血拚一场,燕某决不会让正道豪杰瞧得小了。下面由哪一位上来赐教?”这几句话是鼓足丹田真气送出,直震得四下里峡谷鸣响,刹那间,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单以这份气势而论,燕飞萍虽仅一人,却似凌驾于数百名高手之上。
江面上初时群情耸动,待到这时却变得鸦雀无声。
那日正气府一场血战,燕飞萍一人连毙四十三位武林高手,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当真是威震天下。江湖群雄对此人恨之切齿,却也是闻之丧胆,这时把他困在汉水峡谷中,均知恶战又是势所难免。犹其当日曾参与正气府一役的,回思其时在后花园中横尸遍地、血染潭红的惨状,兀自心有余悸,不寒而栗。此刻见他仅以一条铁锚,便将称霸汉水多年的潜龙堂打得船毁人亡,心中更增惊惧,一时各艘船上的群雄面面相觑,肃然无语。
这时太阳已经西偏,斜辉照入沉寂的峡谷中,唯闻江浪一下一下地拍击著岸边的礁岩,传出轰轰的声响。
双方各显杀机,隔江相望,默默对峙。群雄人人均知,自己这边以数百人之众围攻燕飞萍三人,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决计难脱重围,战到后来必终将他击杀,但最先出手的数十人却非死不可,因此众豪虽有一拚之心,却无敢首先上前挑战。一时进退维谷,不约而同地斜眼向唐步血望来。
唐步血的声望辈份均为群雄之首,是这次围剿燕飞萍的主帅,他见众人的目光都望著自己,心中暗道:“我与谷正夫联手之事,一直遮掩得密不透风,姓燕的不知如何竟会得知我的隐私,非下辣手立即除了此人不可,决不容他多活一时半刻,否则给他张扬了出去,那还了得?”他城府极深,脸色镇定如恒,脑海中却闪过七八条毒计,每一条都能致燕飞萍于死地。当即气运丹田,大声叫道:“结缆连环,六船合一。”
一语提醒了群雄,众人大声欢呼,立刻行动。只见人影晃动,抛缆提锚,片刻功夫,六条大船便被数十道粗缆系在一起,紧紧相连,合为一体,宛若飘在江心的一座浮岛。
待六船连结完毕,唐步血站在船头斜睨燕飞萍,发出一声长笑,仿佛在说:“姓燕的,你的飞锚纵然厉害,却也只能击沉一艘船而已,如今我六船合一,你还能奈何?”他越想越是得意,将长臂一挥,催船往前冲去。
这六艘船连在一起,齐头并进,挟冲坚毁锐之势,顺流疾下。照此逼来,不用交手过招,便只这么一撞,也足以将燕飞萍的座船撞得粉碎。
眼见双方越来越近,燕飞萍却镇定如初,他轻轻将小初和仪儿拉到船尾的角落里,然后登上舱顶,面对逼进的群雄,朗声笑道:“好一招合船连环计,唐长老果然是一代奇才,不过燕某也非易与之辈,若想如此就把燕某逼上绝路,哈哈,阁下未免高兴得早了一点。”说著,他飞身而起,跃上桅杆,接连三掌,震断三条桅杆上的帆索,将三张布帆拉下,堆在船头。跟著他划亮一支火折子,往帆布上一扔,顿时呼的一声,仿佛酷日跌在船头,一团熊熊烈焰腾空而起,滚滚黑烟浸,火光冲天,在船头燃烧开来。
啊!
顿时一片惊叫声响彻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