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冰冷的现实,小兴比马进显得更冷静,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这份希望他绝对不能放弃。打一开始小兴跟马进的希望就是不同的,没有彩票也没有姗姗,他并没有那么实际的诉求,成功的欲望对他来说是一个更加笼统的抽象概念,所以他的成功在这里实现的时候,实现的也是更加纯粹的欲望本身。沉迷在成功里所体验到的快感让他不能自拔,一旦习惯了这种从来没有在生命中体会过的优越感,他已经无法再接受曾经的自己,甚至不愿意相信还有过曾经的那个小兴。当看到游轮的时候,他的眼前仿佛出现的是块无论如何也蹭不掉的油污,而且面积越来越大,直到快长满全身,所以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它除掉。
小兴跟马进学到了很多,也明白代表着真相的船会再次出现,他需要做好一切准备。小兴把自己的目标分为三步,而第一步要解决的就是小王。
回到船舱内的小兴坦然地面对着身边众人的不解,看着人们陆续地从船舱各自的房间里走出来,他能看出马进的慌乱,可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紧张,他说服自己相信了自己刚刚编排的故事。
“疯了?”人们发出质疑的声音。
“我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小兴看着人们围聚到身旁,对自己的故事坚信不疑,“我们刚到半山腰,就听到从林子深处传过来可怕的怪叫。我们还有点含糊,可小王说他什么动物没见过,就也嗷了一嗓子奔林子里去了。”
“后来呢?”人群被吊起了兴趣。
“后来我们俩就进去找他,等再找到小王的时候,就见他一动不动地在地上坐着,周围都是黑的什么都没有。”小兴声情并茂,越说越玄乎,人们也听得身临其境,仿佛小王痴傻的模样就在他们的眼前。
小兴停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细节,接着又说:“小王又嗷一嗓子从地下蹦起来,指着一块石头说这是条大船,他一遍遍地重复,然后说上面还闪着小灯,噗噗地放着礼花。当时特别瘆人,我俩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栩栩如生的恐怖场面,把小声议论的每个人都给吓闷住了。在大船斑驳的钢铁后面,只听见小兴声音冷静地说着。
“自从他不当‘王’了,就一直不太对劲。哥,是吧?”
“是,他老说胡话。”马进的声音有些闪躲,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发现中回过神来。
站在远处的张总觉得事有蹊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走近小兴狐疑地问道:“那小王人呢?”
这个问题好像让小兴突然来了劲头,他兴奋地模仿着小王的神情,夸张地张着嘴,似乎精神错乱地喊:“小王喊着‘船!有船!有大船!’就往山底下跑没影了。我们两个人都没薅住他。”
在一片死寂之中听着小兴低声细语的描述,有所怀疑的张总也畏惧起来。人们想起那可怕的怪声,仿佛黑暗中满是可怕的无名之兽。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地传来小王疯狂嘶哑的呼喊。
“船!有船!有大船!”
和小兴学的一模一样。
小王跌跌撞撞地闯入大船,他疯狂地奔跑着,脚底打了个绊,一个跟头跌倒在地,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开始流血,但他好像根本没感觉到疼,继续连滚带爬地往前窜。他本就脏乱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还撕破了几个大口子,脸上也被树枝刮出伤口,草根和树叶沾在他的身上和头发里。他冲进大船摇晃着每个人,语无伦次地大喊:“大船!有大船!哈哈哈!走走走!咱们得救了!”看起来就是个疯子。
小王兀自狂笑,发现大家一点都没有他预想中的兴奋,很奇怪地问:“你们都愣着干吗?大船刚才就在那儿!船上还闪着灯,对,还有礼花,噗噗地放着!”
小兴冷静地看着小王,就像看一只跳跃的猴子。人们相信的事实真相,已经是他讲的故事,然而小王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小王急切地跑向马进和小兴,着急地求证:“你们不信?他俩都看见了!是不是有大船,是不是闪着灯,是不是放着礼花?”
“是是是。有大船,闪着灯,放着礼花。”小兴和马进一起真诚地附和着。小兴在小王身后冲着大家比着手势,示意大家抓住机会制服小王。
小王看到人们围了过来,冷静得像是一尊尊没有灵魂的躯壳。他拉住身边的一个人就往外跑,却被其他人拽了回来。他生气地一把推开几个人,挣脱四处伸来的手,嘴里惊恐地高喊:“你们是不是疯了?”
百口莫辩的小王很像精神错乱者,他不能明白人们为什么不相信他,除了他发狂的高喊以外,整个船舱都是冷静的冰冷,几个人向他追了过来,脸上映着地下一排排惨白的灯光。小王第一次感觉到这艘大船是如此恐怖,挣扎着想要跑出去,却被几双胳膊按倒在地。
小兴看着还在挣扎的小王,举起手里电鱼的装置,瞅准机会狠狠地电了上去,电极两端打着火花滋滋作响,小王浑身一阵猛烈的抽搐,然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被几个人拽着抬走。
小兴看着绵软的小王,环视还在担心的人群说:“以后真得小心了。哥,是不是咱得定下来,真不能再上山了。”
“对,不能上山……太危险了。”马进的话给小王盖棺定论。
小兴担心事情还会败露,他紧盯着这个需要被擦除掉的错误,安排赵天龙持续对小王进行电击疗法,当然说的是为了帮助他恢复理智。
“没有!没有!没有大船!”小王的惨叫声在大船里不断响起。
除此之外,为了确保“病人”的安全,小兴还安排人时刻监视小王。当他听到赵天龙的汇报后,跟他一起来到了一片巨大的礁石后面,看到小王独自一人蹲在海边加固之前马进和小兴出逃时用的木筏。
小王神情错乱,一边收拾着木筏,一边喃喃自语:“必须走,必须离开,不能和这帮疯子待在一起……”
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地扔到小王的脚边,在地上弹了几下,滴溜溜地旋转着。
精神紧绷的小王吓坏了,他警觉地看向树林,却没看到一个人,他屏住呼吸加快了修木筏的动作。
又一块石头扔了过来,这次砸在了小王的腿上,他怪叫着跳了起来,可一片死寂的林子里没有任何身影。他害怕极了,躲在木筏边一动不动。
突然,十几块碎石接二连三地落了过来,砸在了小王的身上和脸上。小王无力地朝着空气挥舞着双手,试图击打看不见的敌人,挥舞中又被一块石子砸到了眼睛。但剩下的石头并没有停下来,小王的心理彻底崩溃了,他拖着一声惨无人寰的尖叫声逃进树林。
小兴看着赵天龙带着电机,远远地跟了上去。他知道第一步已经成了,第二步需要解决的是张总。
小兴最近几天总是通过大船的圆形玻璃看到自己,可每次照出自己的样子的时候,都有一种罪恶感,但吸引他走到玻璃前面的也正是这股罪恶感带来的虚荣心。他对镜面里的自己感到满意,他忘记了曾经只能唯唯诺诺地传达和完成命令的自己,相信现在看到的才是自己真正的灵魂,所以他渐渐不再感到罪恶,而是感到陶醉。这是一种解救,让他全身充满了崭新的渴望。他解救了自己的灵魂,让他浮现在脸上,甚至改变了面容表面的形状。另一个自己就像是被压抑了太久的人,终于从暗无天日的车底下冲到了外面,大口呼吸着奢侈的空气。
小兴看到身边依然萎靡的马进有些失望。他早就想明白了,现实世界的成功才是真的,他做好了准备等着猎物上钩。
小兴看似随意地拦下了经过的张总。
“哎,老张,我正好有事问你。本来我哥说要买你房间,可我手里的牌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张总没理会小兴,继续往自己的船长室走。
小兴对迟钝的马进使了个眼色,拿出自己的扑克牌,将张总拦在门外:“之前就两副牌,可我手里面现在怎么有四个红桃2啊?”
“那是你书念得太少了。之前一张2能换几条鱼,现在呢,一条鱼能换几个2啊?那么问题来了。我这牌是没多少,可鱼存了不少。现在是牌值钱还是鱼值钱?现在有这么多鱼,不多加两副牌行吗?”
张总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是在教孩子,他对今天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规则是他制定的,一切就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是他想错了,小兴要做的是打破这些规则。他看着张总不耐烦地走进房间,然后他掏出了手机。
手机播放的视频里传出了一个女孩天真无邪的歌声,歌声在铁壁上左右碰撞,甜蜜的声音填满了空荡冰冷的大船。那是张总女儿的声音,只是之前从来没给张总看过,张总还以为他的手机早就坏了。
张总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他的脸因兴奋已经变得扭曲,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小兴看到张总的表情,他把手机屏幕转了过来,认真地问:“这是你女儿啊?小姑娘真可爱。”
“给我!”张总发抖地冲了上来,脚步踉跄。
“内存满了。给你看一下,我就删了。”小兴轻松地闪开了,他满意地看到短短的时间里,张总已经眼泪纵横,曾经永远游刃有余的自信似乎已被彻底击碎。
杨洪看到以后冲了过来,却被张总拦住。他害怕极了,恨不得当场就跪下求饶,此时,他引以为豪的规则一文不值。
“小兴,对不起!对不起!别……”张总不断求饶的声音吸引了船舱里的其他人。人们逐渐围了过来,对眼前的一幕指指点点,张总的尊严彻底没了。
小兴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冲身边的马进点了点头,告诉他过去的屈辱不会再发生。而且好戏才刚刚开始,他可没打算收手。
“我哥说想住你房间,能住吗?”
“能,能。”
“那我想当老板,能当吗?”
“能。你以后就是我老板,马老板。”张总的语气就像是求饶。
“你别忽悠我,我得当真老板。你公司的大楼能给我吗?”
“楼都没了……”
“没了我也要。你给不给?”
“我给,我给……”
“口说无凭,立个字据写下来吧。”小兴从怀里掏出《成功学》递给了张总。这本被马进丢下的书被他奉为珍宝,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小兴却不明白马进为什么突然慌了,冲上来想要把他拉走,试图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张总以为马进和小兴又开始配合新的计谋,可为了女儿他什么都能放弃,这是他作为父亲的最后一点慰藉。他指挥杨洪架走了马进,让他不要再添乱。
马进无力挣脱杨洪,只能朝小兴大喊:“小兴,你玩过了!”
“过去我一直都不过,所以我傻,但我傻我就得受他们欺负吗?我不会永远都这样。”小兴明白马进害怕的心情,但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可以一会儿再解释,这里绝对不容有失,现在哪怕是马进也不能干扰他。他转头打开手机,录下了张总颤颤巍巍写字的视频。
张总念着自己刚签的字据:“本人张继强,自愿将名下产业祥瑞大厦4至7层无条件转让给马小兴以及马进。”
“你们都作证啊?”
面对小兴的手机镜头,大家都点头作证,他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赌气的玩笑。可只有小兴知道,他已经拿到了自己最重要的宝贝,他的成功只剩下最后一步。
小兴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大船外的一个僻静处,他开始拆卸他自己修好的蓄电池、发电机等机器。很快,他听到了马进跟上来的脚步声,他相信只要马进看到各种毁坏的机器就一定能明白他所有的计划。自己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兴,他也能给两个人争取到梦寐以求的生活。
想到这儿,小兴的脸上早已换了表情,极其兴奋地回过头:“这次是真的发了!”
可是,小兴迎上的却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回去有命花吗?你想在牢里待一辈子啊。”
小兴捂着热辣辣的脸颊,语气依然很平静:“咱们的命本身就是捡回来的。不拼一次,咱回去可就一切都回去了。你不用担心,发电机再用不了几天就会坏,渔网也会不见的。”
“那他们就都完了!”
“他们不完咱们就完了!穷人永远是穷人,富人永远是富人!这是你教我的。”小兴冲马进吼了出来,他原本以为马进只是一时迟钝,需要被他叫醒,但没有想到马进会是如此软弱,软弱到愚蠢,他一字一句地告诉马进,“就这么一个机会,我该做的都做了。”
“小兴,之前是哥错了。这糊涂可犯不得啊。”马进的语气软了下来,他难以相信曾经单纯的堂弟变成了今天的样子,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铸下的错。
正是这句话让之前的事情都浮现在了小兴眼前。他捂着鼻血听到马进残酷的声音,冒险出海的燥热,救生艇里的寒冷,以及曾经贫穷的生活无数次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小兴冷静了下来,他知道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而现在他拥有了一切。他掏出签立了字据的《成功学》,双眼盯着马进。
“之前?之前你有彩票的时候,我豁出命跟你走了。现在彩票在我手上,你呢?”
小兴说完起身离开,事到如今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的计划,一切的阻碍都是他必须清除的错误,他必须完成最后一步,那就是回到过去的世界,实实在在,完完整整地再活一次。
“船过几天就到,记住,只有咱俩走。”
小兴自己也没想到,下一步需要清除的错误是马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