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被绿林军推翻之后,有着汉朝血统的刘秀在家乡乘势起兵,建立了东汉。
到了东汉末年,汉献帝禅让给曹丕的故事,《三国演义》里写得很清楚,不过汉献帝应该没有那么傻,当然了,不能用雄才伟略才形容他,但他肯定不是一个昏庸的君主,所以才能活到禅让的那一天。大家想一想,有多少人在盯着汉献帝,他只要稍微走错一步,或是稍微折腾点事出来,根本连命都保不住,就别提保不保得住皇位了。
其实汉献帝也不是一次都没折腾过,当他被曹操控制的时候,曾经搞了一出“衣带诏”的戏码。他用鲜血写了一封诏书,秘密传给董承,让董承张罗人来谋杀曹操,最后被曹操识破的时候,他居然能很好地把这件事圆回来,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命,还娶了曹操的三个女儿。
汉献帝让位给曹丕的过程,几乎是完全拷贝了王莽的那一套流程,只是没像王莽那样一连退让了几十次,惹得大家心烦,曹丕退让三次就都接受了。先是御赐九锡、车马,着剑履上殿,见到汉献帝了也不用下跪等,接着就是天降祥瑞。每次到了这种环节,南方总能冒出一个小国家来,神奇地发现了一对朱雀,预兆着曹丕应该如何如何。所以曹丕退让三次,又被继承了魏王之位,有了自己的封地,在自己的封地里行使皇帝的权力,然而祥瑞还是没完没了,最后汉献帝说,我求你了,反正你们曹家养了我这么多年,你就别这么麻烦地折腾了,我赶紧禅让给你得了。虽然曹皇后因为交玉玺的事骂了曹丕一顿,但最后汉献帝还是禅让给了曹丕。
包括王莽在内,最开始禅让成功的这两朝,虽然是用了很虚伪的方式登上皇位,但还是继承了大量的礼义仁德的美德的,再加上禅让之前,整个天下的实权其实就已经掌控在王莽和曹家人手里多年了,禅让之后他们完全能控制住局势。曹丕登基成为皇帝后,对汉献帝还是不错的,封他为山阳公,在今天的河南焦作那块地方,汉献帝依然享受着皇帝的待遇,还继续给你行天子礼,你可以继续使用天子的马车,享受天子的乐舞,甚至可以把汉朝的宗庙都移到山阳去,每年祭祀的时候也可以使用天子礼,上书给皇帝的也不用称表。在古代,臣对君上书是必须称表的,比如《出师表》,皇帝给山阳公回信也不称诏,意思就是,咱俩都是皇帝,彼此之间不使用君臣礼。汉献帝在山阳正儿八经地生活了十三四年,最后得到了善终。这就跟近代的时候民国给清皇室的待遇是一模一样的,溥仪最后在紫禁城里继续当他的皇帝。
魏朝之后的禅让,就没有这么多美德了。有一句著名的俗语叫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讲的就是接下来的禅让。曹魏的四代托孤辅政大臣司马懿掌握了天下的实权,但他觉得自己不能篡位,因为曹家有恩于他,他的大儿子司马师也没有篡,想把皇位留给弟弟司马昭,结果司马昭想了想说,反正全天下的权力都掌握在咱们家,也不急着篡位,慢慢玩,于是司马昭就一点点把司马家往上封,先封晋公,然后封晋王。
曹家已经延续到第四代皇帝,香火日衰,根本无力跟司马家斗了,没想到这时居然出了一个挺带劲的皇帝,叫曹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的关系,这位曹髦皇帝19岁那年,突然在皇宫就奓毛了,义愤填膺地说,我这一辈子与其给司马家当傀儡,不如豁出去跟他们拼了,就算我变成曹家的英烈,也不能让他们从我手里把传国玉玺夺走。总之,曹髦抵死不肯在自己手里把曹家的天下禅让出去,于是他亲自穿上了盔甲,大呼小叫召集了贴身的所有太监和侍卫,一共也就几百号人吧,开始讨伐司马家。
大家想想,当时满天下都已经是司马家的耳目了,曹髦的行动司马昭很快就知晓了。不过曹髦毕竟是一朝天子,就算他只带着几百号人,也没人敢杀他,而且司马家经营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背上弑君的罪名。司马昭心想,我的爸爸,我的哥哥,拼了一生不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天下吗?谋划了两代人的大业不能断送在我手里啊。不过,虽然我不能弑君,但不代表别人不可以啊。于是,司马昭让手下人暗中找了个武士,当场杀了曹髦。
皇帝曹髦被杀了,第一个扑到尸体上哭的居然也是司马家的人,是司马昭的叔叔司马孚。这位司马孚也很有意思,他从司马懿开始,就坚决反对司马家篡权,轮到两个侄子的时候,他依然坚决反对,如今看到君真的被弑了,司马孚号啕大哭,边哭还边指向司马昭,言辞凿凿地说,你必须把弑君的人杀了,否则我们司马家的名节就要毁在你的手上!司马昭被他叔叔逼得没办法,只有亲手把他自己安排的弑君者给杀了。其实全天下人都知道真相,但表面上司马昭还成了诛杀凶手的功臣。
一直到了司马家的第三代掌权的时候,剧情才有了大进展。这位第三代名叫司马炎,他说我的爷爷、大伯和爸爸都太客气了,磨蹭了两代人还没搞定这件事,我直接把一套礼节操办完了登基吧!于是曹魏的最后一任小皇帝——曹奂,乖乖地协助司马炎办了禅让的一切手续,封公封王,推辞三次,天降祥瑞。最搞笑的是,还没等司马炎推辞完三次呢,曹奂都已经搬出京城了,去了封给他的陈留,当他的陈留王去了。曹奂心里想,我还是早点走吧,万一走晚了,再闹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司马家对曹家也还是不错的,陈留王在自己的封地上享受的待遇和汉献帝一模一样,好好地活了37年。总之,魏晋这两朝的禅让还是充满了名士之风,篡位者本身都出身自世家大族,受过很好的教育,即使登上了皇位,也不诛杀前朝的皇帝,而且自己承诺给前朝皇帝的封赏和待遇,也都能兑现得挺好。
但从魏晋之后,后世的禅让就做不到这么好了,曹奂应该就是中国禅让史上最后一个得到善终的前朝皇帝。在我的记忆里,中原地区的王朝从魏晋之后就没有得到善终的前朝皇帝了。除此之外,魏晋篡权后还能做到十分难得的一点,就是在自己的国史上承认和尊重前朝。
新王朝建立起来以后,总要写写国史。中国的皇帝无比重视自己在后人心目中的形象,他们之所以善待前朝皇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让自己给后人留下一个美名。晋朝建立后,皇帝召集群臣,准备记录一下晋的国史,皇帝问大家,咱们晋是从哪天开始的?有些溜须拍马的人就回答,当然得从司马懿开始,因为您司马炎当了皇帝,从您往上,您的爷爷和爸爸也都得追封为皇帝,比如武帝、太祖、太宗、高祖、高宗等谥号。
皇帝听完后微微颔首,心想是这么个道理,因为我爷爷司马懿就已经奠定晋朝根基了,晋朝理所当然应是从我爷爷开始的。没想到晋朝的史官相当铁骨铮铮,毫不畏惧地跟皇帝谏言说,如果从您爷爷开始算,那咱们这个王朝就相当于篡权得来的了,因为您爷爷那时候,曹魏还有年号呢,您是用曹魏的年号,还是自己创立一套年号?如果您自己发明一套年号,不就是否定了前朝的存在吗?身为一名史官,我不能这么记录历史,我必须记录当时的真正年号,这样的国史才有价值。我建议将您登坛接受禅让的那一天,作为晋朝的纪元元年,您是晋朝的第一个皇帝,我们的历史也从元年开始记录,从那之前的依然还是曹魏。
听完史官的话,其他官员都吓傻了,心说这为史官的胆子太大了,居然让皇帝把自己的爷爷和爸爸的存在都否定了。没想到皇帝居然同意了,说史官说得很有道理,就按他说的办,我们晋朝就从我禅让登基的那一天开始,我爷爷、爸爸和叔叔他们,只给他们追封一个帝号就可以了,就不用给他们年号了。
所以大家现在回头看魏晋的国史,都是按皇帝禅让的那一天开始的,当然这些国史的正本都失传了,但能找到大量抄录的片段。然而,这两朝也就是禅让史上最后的名士之风了。
魏晋之后是南北朝。南朝这边,由于整个天下不都是它的,而且还一直处于弱势,虽然偶尔出现个祖逖北伐、淝水之战、萧道成、梁武帝等,但其实都没有形成太大的气候,在禅让这件事上也做得越来越恶劣了,甚至开始在一整套的禅让流程里,加了最极端的一项——杀前朝皇帝,这个先例一开,禅让制度就慢慢走向了不归路。因为一旦你开始杀前朝皇帝,以后所有的禅让,就再没有谦谦礼让了,所有人面临的都是你死我活,为了保住王位,所有人都要赴死一搏,因为失败就意味着死亡。
但南朝也有南朝的苦衷,它不杀前朝的皇帝也不行,之前的曹家和司马家,在篡位前就几乎掌握了天下所有的权力,根本不用杀前朝皇帝,好好养着还能让后人传诵自己的美名。而到了宋、齐、梁、陈的时候,一是北方有强敌,二是自己不稳固,所以只要禅让结束,多则几个月,少的一天都不到,就把前朝皇帝杀了。而且禅让制有一个很明显的漏洞,当你是皇帝的时候,我杀了你,我就是弑君,但现在我是皇帝,你只是我封的一个臣子,我杀你就是天经地义了。当然并没有人公开杀前朝皇帝的,都是暗中动手,比如投毒,或者活活饿死,等等。
除了杀前朝皇帝,第二个恶劣的先例也开始了,那就是书写本朝国史的时候,不再以禅让这一天作为本朝的开端,也不再使用前朝的年号了。如果继续沿用前朝的年号,那么整个帝国就有了延续性,一个个的朝代顺次传承下来,大英帝国和罗马帝国都是如此。可到了宋齐梁陈的时候,不再从禅让开始记录国史,而是从皇帝的爸爸开始算,既然已经追封了皇帝的爸爸为什么帝、什么祖、什么宗。总而言之,从此之后的新王朝就越来越不像话。
其实所有的大帝国到了晚期,都是如此,越衰落越不像话,越不像话越胡来,越胡来就越衰落。等到了陈的时候,所谓的礼义道德已经荡然无存,直接拿自己家的姓当朝代名字了。在中国历史上,从夏商周到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来没有像陈这么没有廉耻的,因为中国自古以来都要遵守古理,比如前面的朝代叫宋、齐、梁,那是因为以前就有。到了陈,开国皇帝名叫陈霸先,这名字听起来就带有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他先当了政,自立为帝,也不用费心思想什么名字,干脆直接就用自己的姓,将新朝代命名为大陈。延续了800多年的华夏第一帝国,就在陈朝彻底灭亡了。
华夏第一帝国跟罗马帝国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其实最像的就是都没有科举制度,普通老百姓没有上升的阶梯,所以权力都掌握在贵族和皇帝手中,皇帝没有绝对的权力,叫作“皇帝跟贵族共治”。整个华夏第一帝国从汉朝开始到大陈灭亡,只有极少数的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力,比如汉武帝。而且这期间的皇帝也没有拿手下的大臣当奴才,因为他是皇帝,不是奴隶主,甚至也没有把三公和卿相们当作雇员,一切都还是非常清楚的,田亩税由贵族和大臣们来支配,而盐铁山林渔工商的税收归朝廷和皇帝支配。所以整个第一帝国的皇权还不是那么专制,而是跟贵族共治。
汉朝的时候封了王,后来闹出了“七王之乱”,后来就不搞这种封建分封了,而是氏族大家共治。为什么呢?因为汉朝开始用察举制来选拔官员。察举是什么意思?“察”就是上边派下来一个巡视组,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挑选出一个人,说这个人不错,让他当官吧;“举”就是从下往上进行推举,比如有人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大德之人王莽,这个人因为有德行,把自己的儿子都逼死了,我们推举他来当官。听起来,察举制是一种非常公平的选拔方式,事实上并非如此。首先,由谁来举?普通的农民和老百姓肯定不行,他们连字都不会写。其次,被挑选出来的人又是谁?肯定主要是从选官家的亲戚和朋友里先挑。
一来二去,被选拔为官的人都是那几个大家族的亲戚和朋友,逐渐就出现了世家豪门,虽然选拔上去的官爵不能世袭,但事实上基本就是世袭的性质。因为到了我儿子那一辈,还是要实行察举制,所有当官的都是我家的亲戚和朋友,选来选去还是会选我儿子。大家耳熟能详的三国时期的袁绍家,四世三公,意思就是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三公。
从法理上来讲,察举制追求的是“世家及身而终,贵族世袭亡替”,然而实际操作中,世家大族说,虽然我及身而终,但我儿子还是可以通过合法的选拔接替我的位置,我孙子也是如此。来来回回,实际掌权的都还是这些大家族的子孙。
这样一来,整个国家就会越来越腐败,因为老百姓没有上升的阶梯。春秋战国时期就相对好很多,“布衣立谈成卿相”,还有“士”这个阶层,但到了华夏第一帝国就没有了。所谓的“华夏第一帝国”,其实是可以称为封建帝国的,贵族与皇帝共治。罗马也差不多,皇帝跟元老院共同掌权,跟各种各样的将领和封疆大吏共同掌权。没办法,罗马实在是太大了。但它也有过一段美好的时期,皇权的轮替很接近我们的禅让制,但罗马的皇帝不是活着的时候让位给别人,而是许诺说,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儿子,但你有才华、名声或军功,所以我认你当干儿子,等我死后把皇位让给你。罗马的这段黄金时代叫作“五贤王时代”或者“五贤帝时代”。
罗马的禅让,是皇帝得先认你当干儿子。但中国人不喜欢把皇位传给异姓,中国的皇帝得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最后把皇位禅让给你这个女婿。但不管怎么禅让,华夏第一帝国和罗马帝国最终都出现了同样的问题,人民没有上升阶梯,世家豪门把控权力,越来越腐朽,最后走入灭亡。而且这两个帝国还有一个更像的地方,那就是罗马帝国到了后期,差不多是公元零年的时候,差不多也是王莽篡权的时候,耶稣诞生了,基督教开始在罗马帝国内汹涌地传播。罗马帝国最后的灭亡,其实跟这个有很大的关系。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跟天气有关,当时刚好是全球变冷的一个小冰河时期。我们这边明朝灭亡的时候也有人说是因为气候变冷造成的。因为全球天气变冷,北方的民族没法生活了,快要冻死了,只能被迫南下,于是蛮族南下灭了罗马,中国北方的少数民族南下灭了明朝,建立了清朝。
但我觉得天气不是最重要的,气候变冷的时候多了,这只是一种外因,而导致一个帝国的灭亡,最重要的原因是其内部的腐朽,贵族的极权加速了腐朽。两种宗教的传播也极大地伤害了这两个帝国,罗马是受到基督教的冲击,而中国的南北朝时期,正是中国历史上佛教的最高峰。宗教一来,大家不再膜拜皇权和贵族了,人民心中最神圣的存在变成了上帝和释迦牟尼。
南北朝时期,有好几个皇帝自己都出家信佛了,最著名的有梁武帝,最后居然让政府来赎自己。因为他出家了,想要让他还俗,必须让国家捐助寺庙一亿钱,政府没办法,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硬着头皮拿出了一亿钱给寺庙,结果寺庙的产业越来越大,建造了更多的寺庙。华夏第二帝国时期的唐朝人杜牧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可见到了唐朝的时候,南朝留下来的寺庙还有那么多。信奉佛教的人越来越多,问题也接踵而至,那么多人都出家当和尚去了,谁去打仗?谁去种地?谁去纳粮?所有的社会资源都被调去建造佛堂和寺庙了,日常生活怎么维持?南北朝和罗马帝国都面临着这些严重的问题。
总而言之,不管是气候原因,还是宗教的冲击,华夏第一帝国和罗马帝国都走向了灭亡。而灭亡之后,两个帝国就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在罗马帝国灭亡后,基督教统治了欧洲1000多年。这1000多年有很多名字,有人说叫“欧洲的黑暗时代”,有人说叫“中世纪”,也有人说叫“中古时代”。不管叫什么名字,从罗马灭亡开始,到文艺复兴之间的漫长时间里,欧洲并没有走向科举制,而是分散成许多小的王国和公国,但这些王国和公国都共同信奉一个上帝。
在欧洲所有的小国家里,不管你是篡权也好,禅让也好,只要得到了教皇的承认,那你就是合法的皇帝。其实很多时候,教皇明明知道你是篡权者,但他依然出于某种目的而给你戴上皇冠。于是欧洲开启了真正的封建制度,有了选举,神圣罗马帝国开始选帝,英国有了《大宪章》,大宪章就是贵族开始限制国王的权力。2015年正好是大宪章产生800周年。
实际上,南朝和罗马帝国的灭亡,最本质的原因就是世家贵族的权力太大,而皇家的权力太小。所以,不能说限制皇家权力就一定是好事。现在有一种奇怪的思潮,很多人觉得只要限制王权、限制皇权、限制专制权力,这个时代就是进步的,这种思潮是片面的。英国用《大宪章》来限制王权,包括中国南朝的世族大家限制皇权,并不等于人民限制王权,不是为了让人民当家做主,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宪政”,它的目的是让人民当世家大族的奴隶,让人民到我的领地上来当我的私产,所以人民被剥削得更厉害了。到了南朝的时候,世家大族的征税已经到了十征六,在汉朝的时候,税是很低的,文景之治期间是三十税一,到了三国时期,连年战乱,国库紧缺,但也只是十五税一,或者十税一,因为中国地大物博嘛,政府十税一就能维持下去了。
到了世家大族掌控权力的时候,他们将大量土地和人民都变成了自己的私产,雇农的纳税已经到了十纳六的地步,而且这还是在农民有牛的情况下。在南北朝时期,牛是政府最大的利器,就像今天的房子一样,你今天买了一套房子,但这房子下面的土地是国家的,这房子你也只能住70年,70年后就要收回去。南北朝时期的牛也是一样,雇农要耕地,当然自己有一头牛最好了,若自己没有牛,国家就借给你一头,帮助你耕种,但到了该归还牛的时候,如果你还不出,那就要加倍罚款,而且如果你用了国家的牛,你的税就不是十纳六了,而是十纳八。所以,世家豪门限制了皇权,对人民没有什么好处,无非就是皇帝和豪门之间相互争夺由谁来剥削人民。
皇权或王权要求的是更多的人民给我纳税,更多的人民给我服役;而豪门或贵族要求的是更多的人民给我当农奴、家奴,更多的人民给我当私产。在南朝,人民都被世家豪门征去当家丁了,国家征兵都征不到人,国家的税收也收不上来,官员也委任不了。有一首诗里写“旧时王谢堂前燕”,这里面提到的王谢两家,就是南渡到南朝的最大的两个大世家。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大姓,有七八家,统称为“侨族”,都是从北方跟着皇帝一起南渡过来的,皇帝必须重赏他们,否则他们就向北朝投降。怎么重赏呢?首先得给我土地,这些人到了南朝就迫不及待地一通抢地、抢人民,然后就是把持住朝廷中的大部分官员。
当时的这几家侨族和南方的大氏族之间呈现出严重的不平等局面,特别像国民党败退到台湾以后,跟着蒋介石一起去的大陆军公教人员,都严重歧视台湾本地人,台湾本地人不能当官,不能参加选举,土地也被掠夺,大陆的军公教人员,退休以后把钱存入银行,能得到18%的利息,台湾本地人的利息只有1%。东晋南渡到南朝之后,情况基本就是这样,所有侨族家的孩子,“二十弱冠秘书郎起步”。什么意思呢?就是世家大家的孩子,二十岁就能入朝当官,而且直接从部长秘书开始做起。而南方氏族家的孩子,“扬州无仆射,荆湘无京官”,仆射就是宰相的意思,也就是说,南方氏族家的后人,永远不能当上最高的官职,而且从湖南和湖北来的人,压根就不能进京来中央政府当官。
南方的大氏族推举有才华的人来面见皇帝,希望能得到官职,皇帝完全没有办法,只能两手一摊说,对不起,选官员这事我说了不算,您去王家和谢家问问,问问他们同不同意。南方的大氏族只能硬着头皮去王家和谢家,结果人家根本不让他进门,就算皇帝给你批条了我们也不搭理你。
通婚也是一样。侨族绝对不跟南方的大氏族通婚,除非侨族开始没落了,才能勉为其难地跟南方大氏族通婚,你成了我们家的女婿,就可以“二十弱冠秘书郎”了。这跟西方很像,只有没落了的英国贵族,才会娶美国有钱人家的女儿。南北朝的时候有一场重要的战乱叫“侯景之乱”,从北朝一直乱到南朝,先在北朝叛乱,打了一通,然后又投向南朝,当时南北朝划江而治,叛乱者只要失败,只要渡江投向另一头就行了。于是,侯景从北朝投向了南朝,他跟皇帝说,他想娶一个乌衣巷里的姑娘。所谓的“乌衣巷里的姑娘”,其实就是指王家和谢家的姑娘,因为两家都住在乌衣巷。结果皇帝跟侯景说,这两家的门第太高了,你高攀不起啊,我给你介绍一个江南大族家的女儿吧?侯景勃然大怒,他可是北朝的大将,投向南朝,他还挺谦虚,没说想娶公主,结果娶个世家的女儿都被拒绝了,皇帝还要给他介绍一个次一等门第的南方氏族女儿,真是太瞧不起人了。于是,侯景在南朝又叛乱了,侯景的叛乱极大地搅扰了南朝,皇帝信奉佛教并吃素,就是从梁武帝开始的,结果这位梁武帝被侯景活活饿死了。由此可见这王家和谢家有多厉害,因为不愿意让自家的女儿嫁给侯景这样的军人,就不惜付出皇帝被饿死的代价。
南朝的侨族特别讨厌,他们每天干什么呢?倾谈老庄之学。这些南朝的侨族不信赖儒家,因为他们觉得儒家太土了。什么叫贵族?就是只要是大多数人都会和喜欢的东西,我就坚决不能喜欢,如果你们家里都挂凡·高的画,我就不能挂,我偏要挂一幅你们都没听说过的画家的画。因为留在北方的氏族还是在继续搞儒学,所以南方的侨族看不上儒学,最后南方连政府的太学都没有了,因为太学是教儒学的,南方没有人来教这个,所有的南方世家侨族之间都在攀比老庄之学,倾谈玄学。
老庄之学是一种什么样的学说呢?它奉行不治国,不教育人民。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用治国的意思,因为小鲜一碰就动了,只要不碰,放在那儿放着就行了,这样一切就师法自然了,教育人民也是同理,不用碰他们,让人民就那样就可以了。
儒家还是有一点正面的治国理论的,比如“修身齐家平天下”。而老庄的那一套玄学理论,在治国方面基本毫无用处,所以南朝的皇权被限制,就导致了人民被世家大族压迫得更悲惨,直接导致了国破家亡。所以,限制王权和皇权并非都是好事。英国的《大宪章》之后,王权被限制,人民沦为了贵族的奴隶,外境更为艰难。到了文艺复兴,甚至到了后面的工业革命前期,王权都要远比《大宪章》时代要强。王权其实并不绝对是坏事,因为它和今天所谓的专制根本是两回事。
我再举一个更贴切的例子,如果林肯和联邦政府的权力受到限制,那美国还打什么南北战争?就任由南方的奴隶主随便奴役人民不就完了吗?就是因为林肯的权力大,联邦政府敢于突破宪法,敢于跟南方的大奴隶主开战,才能把人民从奴隶主的手中解放出来。
总而言之,华夏第一帝国和罗马帝国都灭亡了,但我们华夏民族的希望之光从北方升起来了,这就是接下来的华夏第二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