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李义南骑马追赶黑衣人和那女子,一路奔出秦州城西南数十里。三匹马先后奔上山路,又跑了十余里,迎面正遇一队人马,大约百多号人,皆是官军打扮。这队人吆五喝六,马上或驮或挂着山鸡、野兔、梅花鹿等猎物,显然是打猎回城的秦州城军士。
这队官兵见一年轻美貌的女子纵马急奔,后面还有个蒙面的黑衣人紧追不舍,均感奇怪。忽听那女子大喊:“军爷救命!”众官兵均想:“原来是个强盗在追姑娘。”只听为首的军官喊道:“弟兄们,给我逮住那个穿黑衣服的强盗。”众人让过那女子的马,待黑衣人近前,长戟大刀一齐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李义南远远从后面追来,见众官兵正合力拦截黑衣人,心下一喜,正好来这许多帮手。
山路原本不宽,恰容两马相错。黑衣人见大刀、长戟袭来,也无法躲避,便以手中短兵相格,或向上挑,或向旁拨,竟一连过了五六人,胯下坐骑并不减速。
那军官走在队伍前头,本来只命令手下拿人,自己并未出手,如今见黑衣人连过数人,心下气恼,大喊道:“后面变两队,给我拦住他!”边说边掉转马头,杀向黑衣人。
后面的士兵闻令立即变成两马并列的队形,顿时将山路堵上。黑衣人说话间又过了三四人,见面前五六十排战马已经将路封死,再也前进不得,当下借着前冲的势头从马背上跃然而起,飞腿将迎面的两名士兵踢落马下。随着那两人落马后的“哎哟”“你奶奶的”叫骂声,黑衣人单足在一匹马的背上一点,随即纵上路旁山坡的一棵大树,身法快捷轻灵,众人忍不住喝了声彩。
喝彩声犹未止歇,只见黑衣人双足甫一着树干,身子陡然缩成一个球形,两手两脚摆在一起,好似一只蹲在树上的猴子。随即双足一蹬,两手向前扑出,便似猫儿一般从一棵树窜向另一棵树。待扑到第二棵树上,仍如前一般,一蹲一窜,如此连续不断地从山坡的树上向前窜行。
山道上的兵将见黑衣人弃马上树窜行,开始时都觉得新奇,还从没见过有人会这般功夫,随即反应过来,大家纷纷拉弓搭箭,射向树上的“猴子”。黑衣人仗着大树枝叶的遮挡,大多数箭都射在树上,少数能近得身旁的飞箭都被他随手或抓住或拨开,竟无一支箭能伤到他分毫。
众人见黑衣人露这一手功夫,皆大惊叹。队中有一使流星锤的校尉,见黑衣人越蹿越近,算准时机,待黑衣人从前一棵树刚一蹬开,便将流星锤奋力掷出,这校尉使的是巧劲,让那流星锤飞到两棵树之间开始旋转,在空中旋成一个大轮子,兀自转个不停,想以此拦下黑衣人。流星锤两头都是木瓜大的铁锤,中间是条缠了钢丝的软索,黑衣人若被两头打中,不死也得重伤,若撞到中间的软索,则势必被缠住身体跌下树来。
众兵将见状都暗中高兴:“这下这个猴崽子可跑不了啦!”
黑衣人见流星锤在前,并不惊慌,突然甩手射出一物,却是他先前手中如枪头一般的短兵,正中软索中心,“当”的一声将流星锤钉入前面的树干中。随着软索向前急拉之力,流星锤的锤头呼地由两端向中间砸过来,眼看要砸到黑衣人,只见他在空中突然身子急缩,以头为轴心,飞速地向上翻了个筋斗,身体刚好绕过上面砸下来的锤头,随即双腿伸直,足尖轻点锤头,借力向上蹿起,跃到树尖上。
黑衣人在空中掷飞镖、翻筋斗躲锤头、借力上蹿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胆色、应变悉皆称绝,众人忍不住又大声喝彩。
李义南目力极好,虽相距数十丈仍看见了黑衣人这番表演,不禁倒吸口冷气,心想:“我一向自负武功盖世,今日方知实乃井底之蛙。若要练成他这般武功,只怕再有二十年也不能。”心中凉意顿生。倏动一念:“当日在蓬莱殿中,田令孜说口袋谷一战,有位忍者竟能以一人之力,顷刻间斩伤上百骑兵。这黑衣人武功绝顶,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忍者?”
正思量间,见那黑衣人已然在树尖之间纵跃起落了数次,每次都是左足落下便右足跃起,右足落下便左足跃起,直似在太虚迈步一般,姿态飘逸潇洒。
眼看黑衣人跃至队尾处的树尖上,双臂微张,如鹞子般飘然落下。队尾的两人见黑衣人向自己飘过来,忙举起长戟刺出。忽然“嗨呦”两声,两人同时摔到马下。原来黑衣人手腕微动,射出两枚星状的暗器,正中两人的腰眼,将二人从马上打下,却并不打伤那二人。随后又“嗨呦”“哎呀”几声,倒数第二、第三排的四个人也被打下马来。
黑衣人飘落在最后排的一匹马上,掉头便走,同时回手猛拍了另外一匹马的屁股一巴掌,那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撒蹄狂奔。前面的马被它这一冲撞,也开始狂奔。如此依次相撞相冲,整个马队都狂奔起来,一时收缰不住。黑衣人趁机和马队迅速拉开了距离,越跑越远,不多时便消失在山道中,追赶那女子去了。
李义南一直被马队挡在一头,此时见马队冲了过来,情急之下,纵马跃上山坡。那山坡陡峭,马儿跑不到两步,四蹄便向下滑去。李义南此时也不犹豫,纵身从马背向后跃下,双掌对着马臀拍出,马儿借这一拍之力,竟向上跑出六七步。李义南随即飞身赶上,又再一拍,马儿便又跑上去六七步。如是四五番,马儿已攀过了最陡峭的山坡,跑到较为平缓的坡地。
山道上的兵将被受惊的马儿载着狂奔,经过李义南时,却都不禁扭头看他在山坡上练这“拍马屁”的功夫,众人心中都暗自惊叹:“今天真是大开眼界,邪门得紧!”
过了不大工夫,这一百多号人马已悉数经过李义南上坡之处,只留下腾腾扬尘兀自未散。但李义南既上得坡来,便无法再从原路下去,只得沿着坡道继续走上去。上了坡顶,树木愈发繁密,几乎无法通行。李义南牵着马,拔出随身的匕首,不时需要砍断一些树枝藤蔓方得前行。这样又走了好一阵子,终于从树丛中走出,来到一条羊肠小路上。李义南叹了口气,心想:“终于还是没能追上那黑衣人,不知那女子现在怎样了,会不会已经被黑衣人追上,遭了他的毒手?”
李义南骑上马,顺着小路走去,小路随着山势忽起忽落,也不知通向何处,李义南只盼着能尽快下山,再作打算。
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小十字路口,左右横着一条较宽的山道。李义南停下向四周看了看,不知该继续前行还是向左右转向。正自犹豫,忽闻一声凄厉的哨声响起,随即看见左前方不远处一道红光由地面射出,消失在空中。李义南赶紧拨马向左奔去,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到得近前,李义南又惊又喜。只见那个黑衣人正被五名女子围住,其中便有那位姑娘,另外四人也都和这位姑娘一般装束,墨绿衣裤,脸上却都蒙着墨绿色的面纱。
李义南登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走的小路竟是一条捷径,虽然难走些,却不似大路那般绕着山体转来转去,而是直插过来,是以竟赶上了他们。却不知另外那四名女子是何人,想必是那姑娘邀来的帮手,刚才的哨声和红光便是那姑娘召唤同伴的信号吧。
那姑娘看见李义南赶来,冲着他莞尔一笑,李义南突然觉得有些脸红心跳,全身微热,脚下发沉,只想走到那姑娘跟前去亲近她。李义南原本不喜女色,加之身负盖世武功,定力超于常人,对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向不屑多顾,今日不知为何却禁不住这位姑娘的一笑,难道她当真是太美了吗?
李义南正自发呆,那五名女子猝然出手,每人都是同时发出三枚暗器,手法也是一般无二。只是一人的暗器射向黑衣人的头部,眉心一枚,两耳各一枚,三枚暗器呈三角形射出,劲道极大,完全不似出自年轻女子之手。第二人位于黑衣人的左前方,暗器射向黑衣人的胸部,咽喉一枚,左右乳各一枚,也是呈三角形射出,劲道一如第一名女子。第三个人身处黑衣人右前方,一枚暗器射向黑衣人的丹田,一枚射向裆部,另一枚射向右膝。第四人在黑衣人右后方,一枚暗器射向黑衣人的左耳外侧偏下,一枚射向右耳外侧偏下,一枚射向头顶上方一掌处,都是瞄准黑衣人身体以外的地方。最后是那位姑娘,站在黑衣人的左后方,三枚暗器却是射向黑衣人的两腿外侧和两腿之间。
李义南是暗器高手,见这几名女子发射暗器的准头和劲道虽然也颇高明,但比自己尚有不如,只是这五人同时出手,发出十五枚暗器,不但笼罩对手各大要害,更是考虑到对手可能上跃或左右躲闪的路线,事先便将对手退路封死,这般心思、这般配合竟似发自一人之手,心下不禁大为钦佩,暗想:“若换成是我站在这五人中间,饶是逃得了性命,也非得中个两三枚暗器不可。”
只见众女子的暗器甫一出手,黑衣人蓦地右腿跪地,身体右转,左手射出三枚暗器,迎击射向自己丹田、裆部和右膝的暗器,右手也射出三枚暗器,拦下射向自己两腿外侧和两腿之间的暗器,暗器脱手同时头部向前探出,转头向右,身体随左膝向左前方倾斜俯下。只听得“叮”的一声,下路的六枚暗器被黑衣人的暗器同时击落,其他九枚暗器则嗖嗖地射进周围的树丛中。黑衣人和五女相距不过两丈,竟能在刹那间辨明对手暗器来向,并出手拦击,为自己赢得藏身之所,更能随势跪倒、转身、前俯,动作连贯迅捷,无纤毫滞碍,转危为安于千钧一发之际,这等功夫实在闻所未闻。
李义南暗喝了声“好俊的功夫”!心中的喝彩声未绝,五女忽然同时发出长长的“咿”的一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但觉尖锐刺耳,飘忽不定,如鬼似魅。
李义南赶到之后一直站在黑衣人右侧三四丈远处,是以刚才能与成纪楼中那位姑娘对视而见。现下黑衣人身体半跪,头转向右侧,正好同李义南面对面。随着这声怪叫,李义南见黑衣人突然两眼发直,目光呆滞,继而身体开始不停地扭动挣扎,好似被什么绑住、无法挣脱一般。
再看那五名女子,均是两手相握,手指有伸有屈,或有相互盘绕,直是一模一样的手势。只听其中一名蒙面的女子说道:“小美,快将他右手斩断,免得待会儿他醒过来作祟。”站在黑衣人右前方的女子应了一声,取出那枪头样的兵器,上前一挥,便将黑衣人的右手斩了下来,原来那枪头两侧的边缘竟如刀剑般锋利。黑衣人大叫一声,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李义南眉头微蹙,心想:“这几个女子刚刚不知用了什么邪法擒住了那个黑衣人。她们对待敌人倒真是下手狠毒,毫不容情。那黑衣人武艺高强,刚才同那队军士动手时,虽然敌众情急,却未见他打伤一人,在成纪楼一战他也对我手下留情,可见他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如今被斩断右手,成了残废之人,颇为可惜。在成纪楼中,那姑娘说要为哥哥报仇,似是江湖仇杀、私人恩怨,眼前所见却犹有蹊跷,我出手帮那姑娘也不知是对是错。莫非我今日所见当真都是忍者?”
正自掂量,刚才下令的女子又指着李义南说道:“这个人都看见了,小妙,你去把他杀了。”
站在黑衣人右后方的女子答应一声,正欲动身,却听成纪楼中那姑娘说道:“且慢!音姐姐,这个人从成纪楼一路跟来,武功倒也不弱,不如把他送给长老使唤吧。”
闻听此言,李义南心中一凛,刚刚见识过她们对付黑衣人的手段,现在如若对付自己,恐怕万难招架,不过看来这些人有八九分的可能是忍者了,若果真如此,我倒不用担心了,关键时刻只需拿出忍者令金牌,她们便不得不恭敬听命了。当下说道:“姑娘好没良心,我一路追来,为的是怕你被恶人所伤,故来相助,如今为何反要害我?难道姑娘忘记我在成纪楼上出手助你逃走了吗?”
那姑娘甜甜一笑,柔声说道:“承蒙壮士仗义相救,小女子不知怎生感激,不如让我来服侍你吧。”李义南只觉得这声音入耳后在脑中回旋萦绕,继而钻入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体内还传来阵阵的温热,上延至两耳和双颊,竟有些醺醺然。
突然“咯咯咯”的一阵清脆笑声将李义南惊醒,那位音姐姐说道:“小云,不要戏弄他了,你立即赶回成纪楼,把东西找回来,不得有误。小乐,你把他绑回去,过些天跟其他人一起送去给长老。”几个女子听到吩咐,立即止住笑声,各自领命称是。
李义南此时心中方明白,原来自己中了那个小云的媚惑邪术了,怪不得自己刚刚赶到时,一见到她对自己笑便有些把持不住,却是根本不关乎她的美丑。当下心中气恼,厉声说道:“几个女娃不得无礼!你们是哪道的忍者?报上名来。”
几名女子都“咦”了一声,音姐姐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我们是忍者?”神色极是严肃。
李义南大步走到五女近前,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衣汉子,右臂的断腕仍在流血,人已经昏死过去。李义南俯身点了黑衣人臂上的几处穴道,为他止住血,又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几枚飞镖,发现黑衣人射出的飞镖和那两名女子的飞镖竟完全一样,都是中空的星状圆镖。
五女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李义南,李义南站起身,右手伸出,赫然握着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
“忍者令!你是皇帝的密使?”音姐姐脸色大变。
李义南点头说道:“不错,你们是哪一道的忍者?报上名来。”
音姐姐双手合十说道:“启禀大人,我们是曼陀族的忍者,属下名叫曼陀音,她们是我妹妹曼陀乐、曼陀美、曼陀妙,她叫瞿云。”曼陀音一一指着几名女子介绍道。
李义南左手一指躺在地上的黑衣人问道:“他是谁?你们为何打斗?”
曼陀音答道:“他不过是个小贼,想偷瞿云妹妹的东西。”
李义南大为不信,沉声说道:“那他为何在客栈杀人,又为何追杀瞿云至此,想偷何物?从实细说,不得隐瞒。”
曼陀音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大人,何不随我们到曼陀谷去,我们既能慢慢向大人禀告详情,又可服侍大人啊。”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细,最后几乎便听不见了。
李义南登时觉得头脑发昏,眼皮发沉,心道:“不好,她又使邪术。”当即鼓足力量,两眼一瞪,又使劲摇了摇头,想要清醒过来。
另外几名女子也都两手相交,做出奇怪的手势,款款说道:“是啊,大人,我们来服侍您啦。咿——您睁眼看看我是谁,您不是一直想念着我吗?”声音柔媚入骨。
李义南突觉眼前发黑,眨眨眼再看,发现自己竟在一间闺房之中,坐在一张精雕百合纹的花梨木大床上,床帷轻垂粉红罗帐,床上铺陈嫩绿的缎面被褥,床头一张三足红木小圆几,上面放着一只纯银的并蒂莲提花酒壶和一只精巧漂亮的银酒杯。对面窗边站着一位婀娜少女,缓缓地转过身来,只见她藕衣翠裙,云髻轻斜,酥胸半露,肩披薄纱,眼似秋水,面带桃花,眉如细柳,唇点朱砂,未语含笑,顾盼生霞。
“小芸,是你?”李义南见她竟是自己二十年前暗恋的少女田芸,只不过衣着华丽、神情妩媚却不似小芸的朴素天真。小芸是书院先生的女儿,李义南当年在书院对她一见倾心,可惜不到半年,小芸便随父亲去了江南,从此再无音讯。孰料今日又得相见,容貌也一如往昔,怎不叫李义南欢喜。
“是我,公子。”小芸还是像当年一样称呼李义南,“奴家想得你好苦,公子也想念我吗?”说着莲步款款地向李义南走过来。
“我……我何尝不想念姑娘。”李义南两眼直直地盯着小芸,生怕她从眼前消失一般。此时他仿佛已经回到了二十年前。
“公子,小芸今天终于是你的人了。”小芸说罢,拿起几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轻轻啜了一口,过来坐在李义南的腿上,两手勾住李义南的脖子,樱桃般的小嘴向李义南凑了过去。
李义南只觉得小芸的身子温软如棉,散发着阵阵幽香,再看小芸双目轻合,俏嘴微努,如玉的脸庞红波荡漾,忍不住也将嘴唇凑了上去。正是:手香江橘嫩,齿软越梅酸。两唇相触,琼浆入口,酒儿未化,心儿已醉。李义南紧紧将小芸抱住,再不放开……
温存过后,李义南身体疲极,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李义南觉得床铺在不停地上下颠簸,床也变硬了,“哐啷”一声响,李义南的头被颠了起来,终于睁开眼睛,愣了会儿神,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之中。李义南动动胳膊,发现身旁还躺着一人。
“小芸!”李义南忙起身去看身旁的姑娘,一见,却发现竟是那个断腕的黑衣人,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他蒙面用的黑布。
李义南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适才和“小芸”的欢聚只是一场幻梦,定是自己中了那五个曼陀忍者的幻术。可这幻觉如此真实,便同真的一般,活生生的,让人颇有些留恋难舍。
马车外的人听到李义南呼唤“小芸”的声音,揭开车帘,递进来几个馒头,李义南见是曼陀乐。
曼陀乐笑着说道:“大人睡了一夜,想必饿了,请先委屈些,吃点干粮充饥吧。”
李义南又羞又恼,喝道:“你们几个大胆女子,竟敢戏弄钦差!”
曼陀乐一吐舌头道:“看来大人不喜欢我,待会儿还是让小云妹妹服侍你吧。”原来她误以为李义南幻梦中一直叫着瞿云的名字。
李义南也不理她,左手一撑,想要跃出马车,却觉手软无力,身体连半寸也未能离开车板。
曼陀乐又是咯咯一笑,两手交叉盘绕成那个奇怪手势,说道:“小云妹妹来喽,咿——我来了。”
李义南还未来得及叫声“不好”,已然又是眼前一黑,接着便又与他的小芸重逢了。
再度醒转,天已黑透,原来又睡了一整天。李义南这次学得乖巧,不再声张,只觉得浑身乏力,腹内饥饿难忍,便向身旁摸索,果然上次曼陀乐送进来的馒头还在,他抓起来一口气将三个馒头吃个精光,饥火稍抑。
李义南摸了摸身边的黑衣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微尚存。李义南心想:“不知这几个曼陀谷的忍者作何打算,难道想挟持我吗?临行前皇上曾说过,所有忍者见到忍者令如见皇上,但有所命,无不遵从。而今她们怎敢用幻术将我迷倒,载在这马车里?莫非怕我记住去曼陀山谷的路径吗?她们若对皇上无不遵命,又为何怕我识得进谷的路径?这几人如此忤逆行事,莫非如当年目焱所密报,是东、南二道的反叛忍者?”念及于此,李义南伸手入怀,发现忍者令果然已被搜走,这愈发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李义南竖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马车的后面有两骑,车前有一骑。他悄悄将车前的帘子从底下掀开一条细细的缝隙,见只有一个女子在驾车,估计便是给自己送馒头的曼陀乐。
李义南心想:“我现在即便是冲出去,也定然被她们擒住,不如假装未醒,且随她们进谷看看再说。”又一想:“若她们真是反贼,那身边的黑衣人该不会就是目焱长老的手下吧?可惜他已身受重伤,不然我将他救起,或许可与这几个女子一搏。对了,她们为何没有将我捆绑起来呢?想必是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料定我逃不出她们的手心吧。”一想到自己身负盖世武功,堂堂神策军总教头、左神武大将军,今天却轻易栽在几个年轻姑娘手里,那个黑衣人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功夫却远在自己之上,李义南不觉心冷如冰。转念一想:“这世上本就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输给人家,那也算不了什么。只是这些忍者本领如此诡秘难测,倘若真有反意,可当真棘手之极!”
过了一顿饭工夫,马车突然停下,李义南赶紧躺好,闭上眼睛。曼陀乐掀开车帘,咯咯笑道:“大人,您睡也睡够了,吃也吃饱了,该出来活动活动身子了。”李义南一惊,原来她早已知晓自己醒来,还吃了馒头,估计自己东摸西看,她也一定知道了。只好睁开眼睛不再装睡,起身下了马车。却见曼陀音骑马立于最前面,车后面是曼陀美和曼陀妙二人,并不见瞿云的身影。
曼陀乐又是咯咯笑着说道:“大人是在找小云妹妹吧,她去办事了,您先别急,等咱们到了谷里,我让她天天陪着您。”说完,后面的曼陀美和曼陀妙也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
李义南并不理睬她们,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没用。
曼陀音说道:“好了,不要闹了,快上路吧。”
姐妹三人答应一声,曼陀美和曼陀妙跳下马,过来同曼陀乐一起给黑衣人的头上套了个黑布罩子,将他提出来绑在曼陀美的马上,又将拉车的马儿从车上卸开。曼陀乐骑上马,招呼李义南也上来,笑说道:“大人还能自己上马吗?要不要帮忙?”
李义南哼了一声,飞身上马,坐在曼陀乐身后。曼陀美和曼陀妙也分别上了马。曼陀音见大家均已安置好,双腿一夹,率先催动马儿。
曼陀乐回头向李义南说道:“大人抓紧了。”也纵马冲出。李义南只得双手抱住曼陀乐的腰部,但觉蛮腰纤纤,温暖柔软,加之少女身上的幽香阵阵袭来,李义南不禁想起自己在幻梦中与田芸缠绵的情景,顿觉脸红耳热,好在没人能看见。
四匹马走不多时便上了一条小路,一路上山。李义南心道:“怪不得要弃车换马,原来进山了。”
又走了个把时辰,前面已经无路,几匹马在树丛中穿来转去,终于到了山顶。山顶有一巨大岩石,岩石下背风处有一小屋,屋内灯影绰绰。屋子旁边有一个大马厩,里面拴着十来匹马。李义南奇怪:“难道这就是目的地了?怎么却只有一间小屋?”
曼陀音吹了声口哨,小屋里走出一人,是个黑瘦矮小的中年汉子,身穿灰布粗衣,像是马夫打扮。中年汉子向曼陀四姐妹合十作礼,却不说话,四姐妹也合十回礼。众人下马,曼陀美将黑衣人从马上解了下来,提在手中。中年汉子将马牵到马厩中拴好,便进屋去了。
李义南心想:“这是什么名堂?她们要做什么?”忽然手背一暖,一只白嫩的纤手拉住了自己。
曼陀乐咯咯笑道:“大人请跟我来。”拉着李义南,向那块巨大的岩石走去。
李义南有心挣脱曼陀乐的手,又觉那样反而不好意思。
曼陀乐用幻术戏弄自己,李义南原本有些气恼,不过那幻中经历却令人回味难舍。又见曼陀乐总是未语先笑,天真可人,不似她姐姐曼陀音一般阴森狠毒,倒对她有几分喜爱。
六个人绕到岩石后面,李义南发现这里竟是一处断崖,崖下是个山谷,漆黑一片,也不知有多深。
曼陀乐拿出一条绳子,笑着对李义南说道:“得罪了,大人。”将绳子系在李义南腰间,牢牢地打了个结。曼陀妙俯身从一条长满野草的崖缝中提起一条粗绳,李义南这才看见原来绳子的一端穿过大岩石下面的石孔,绑在岩石上,顺着一条裂到大岩石底部的石缝伸到山谷中,若非亲见,万万也想不到。
四姐妹每人都取出一个双头铁钩,一头钩在自己的腰带上,一头钩在大绳上。曼陀美提了黑衣人,曼陀乐抓着李义南腰间的绳子,笑着说道:“大人莫怕,我们一会儿就到了。”说罢四姐妹鱼贯而下,竟然从断崖畔走了下去。每人都是身体与断崖壁垂直,走在崖壁上就如同走在平地一般,其疾如风,那绳索也只是保护她们不至于突然失足摔下,危急时便可抓住绳子。
李义南哪里练过这般功夫,两腿完全悬空,也跟黑衣人一样被提着下去。
估计下去一百多丈,才到得谷底。
李义南双脚着地,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身上已然出了层细汗,饶是自己轻功不弱,也绝不敢想象从这般高处下来,若不是自己被曼陀乐提着,便如同跌落下来一般,怎能不心生恐惧?不由得暗叫了声“惭愧”。
几个姑娘收起带钩,曼陀乐给李义南解开腰间的绳索,一行人向谷中走去。
先是穿过一片浓密的树林,沿途有几条山涧汇成的小溪,从树林出来竟见到一大片耕田,李义南忍不住问道:“谷里为何有田地,难道忍者自己种庄稼吗?”
曼陀乐回道:“这是忍者的传统,难道大人不知道吗?不论我们村子有多富足,必须要有足够全村人吃饱的庄稼,这样我们不想到外面去时才不会饿死啊,这田已经种了一百多年了,每年都要种,绝不可荒废的。”
“村子?你们这里不是曼陀山谷吗?”李义南奇道。
曼陀乐咯咯笑道:“山谷就不能是个村子吗?各邑忍者所住的地方有山谷、有孤岛,还有地洞、山洞、树窝,总之住哪里的都有,但是无论住在哪里,都是一个村子。”
李义南又问道:“住在洞里、树上又怎么种庄稼?”
曼陀乐笑得更加厉害,说道:“大人说这话倒像个书呆子,难道您没听说过变通之术吗?也不一定非要种庄稼,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之攒足口粮就是了。”
李义南“哦”了一声,心道:“这些忍者行事当真精细诡秘,绝非头脑简单之辈。”又追问道:“你们曼陀忍者是属于哪一道呢?”
曼陀乐答道:“我们当然是……”
话刚说一半,曼陀音回身喝道:“小乐!你话太多了。”
曼陀乐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反正他也出不去了,怕什么?”声音虽小,李义南却吃了一惊,心想:“看来她们确实是要图谋不轨了。待会儿须得想个办法与她们周旋,看是否有机会逃出去。”
过了这片田地,便看见一排排高高低低的房舍,果然是一座村庄。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一座大宅门前,但见朱门高檐,倒像是个衙门。
几个人径直来到大厅等候,曼陀音独自进去内堂。不多时,出来两名青年男子,向曼陀美合十作礼后,便将黑衣人架了出去。随后曼陀音跟在一个中年妇人身后走了出来。
李义南见那妇人一身华贵绫罗,薄施脂粉,虽有三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是眼藏流莺,嘴角含笑,七分媚气,三分妖冶,向着李义南躬身合十道:“不知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则个。”
李义南拱手回礼道:“不敢当,请教夫人尊名。”
妇人微笑答道:“小女子曼陀容,是这谷里的主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大人?”
李义南说道:“原来是曼陀邑长,失敬。在下李义南,不知贵邑是隶属于皇帝陛下四大忍者道中的哪一道呢?”李义南适才听曼陀乐所说,便猜想这里应是某一忍者道的十八忍者邑之一,是以称呼曼陀容作邑长。问她隶属于哪一忍者道时,李义南故意强调是“皇帝陛下的四大忍者道”,一来提醒她,忍者都应该听命于皇上、听命于朝廷,不可起作乱犯上之心。二来也暗示她,自己既然代表皇上而来,并未将其视为反叛者,而是皇帝的属下之臣,故而她也不应留难自己。
曼陀容笑着说道:“原来是李大人,我们都是目长老的手下。”言外之意是说自己只向目焱效命,却不在乎是不是皇上的属下。
李义南闻言甚感意外,他原以为曼陀族忍者必隶属于东、南二道之一,不料却是北方俱卢道长老目焱的属下。当年西、南二道忍者密报说目焱为篡长老之位谋害了北道长老光波勇,却并未说他要造反,可如果目焱未反,他属下怎会对钦差如此无礼,竟将我绑架了来?且看看再说。随即哼笑了一声,说道:“不知尊驾手下为何将我带来这里呀?”
曼陀容说道:“她们既然知道您是钦差大人,当然要盛情迎请,也好让小女子和敝村上下一睹大人尊容啊。”
李义南讪笑道:“我这副尊容不值一看,曼陀邑长既然已经看过了,可否让她们将忍者令还给我,送我出谷?”
曼陀容也轻笑了一声道:“大人何必心急,我们这些人哪,这么多年都不曾蒙皇上念起,好容易盼到您来了,还不得好好恭敬恭敬。明儿一早我就差人把令牌送去给目长老,他见了令牌定会亲自前来拜见您。您就暂且在寒舍逗留几日,我肯定不敢怠慢了大人。”
李义南心道:“原来她是不敢擅自处置我,要去请示目焱。看来我只好暂且忍耐几日,先探探她们底细。”当下说道:“也好,不过我能否跟曼陀邑长要个人,让她每日陪我说话解闷?”
曼陀容问道:“大人想要谁?”
李义南回头看了看曼陀乐,说道:“我看这位曼陀乐姑娘爱说爱笑,每日有她陪着说话一定不会憋闷。”李义南挑选曼陀乐实是看中她胸无城府,希望能从她口中多探听些底细。
曼陀容微微一笑,道:“原来大人喜欢乐儿这丫头,那就让她陪伴大人吧。”说罢转过身去,柔声吩咐道:“咿——乐儿,你要好生陪伴李大人,莫令大人失望。”
李义南听着她的声音,突然头昏眼黑,心想怎么感觉又像是中了幻术一样。定睛一看,眼前事物并未有变,这才放下心来,那奇怪感觉也很快消失,自忖可能是一路太过疲劳所致。
曼陀乐得了吩咐,答应一声,便高高兴兴地挽着李义南的胳膊,笑说道:“李大人,咱们去歇息吧。”
李义南被曼陀乐挽着走出大厅,穿过两进院子,来到后花园中。只见这里草木繁茂,百花争妍,假山叠错,池水清泠,回廊宛转,亭榭别致,竟比御花园还美。
二人来到花园西面的一座二层木楼前,曼陀乐推门掌灯,扶李义南进门。李义南环顾四周,见屋内陈设富丽堂皇,比之皇宫犹有过之。二人上楼,乃是里外套间的卧房,布置极尽温馨舒适。
曼陀乐扶李义南坐在一把黄花梨木绣垫软椅上,斟了盏茶给他,说道:“大人请先吃杯茶,我去为大人准备洗澡水。”
李义南忙起身道:“不敢烦劳姑娘,请姑娘这就回去安歇吧,我也要睡下了。”
曼陀乐咯咯笑道:“大人要我到哪里去?我帮大人沐浴后,再服侍大人安歇。”说罢将李义南按回椅子,转身下楼去了。
李义南心中颇为矛盾,自己虽然富贵无缺,但非好色之徒,与妻子刘氏相敬如宾,并无三妻四妾,也从不寻花问柳,今日同曼陀乐在一起,怎的心中蠢蠢欲动起来?
过了半顿饭工夫,曼陀乐唤李义南来到卧房外间,地上一个大木桶热气腾腾,水面上撒着五色花瓣,在热气熏蒸下散发出阵阵香气。
曼陀乐笑吟吟地帮李义南除去衣裤,李义南此时已无他想,只盯着曼陀乐的俏脸看,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曼陀乐被他看得害羞,脸上红晕顿生,愈发显得娇美。
曼陀乐将李义南的衣裤叠好,便转过身去,缓缓地脱去自己的衣衫,李义南更加目不转睛。曼陀乐罗衫飘落,肌肤如雪,兰指轻捏,红绡当胸,回眸一笑,娇中带羞,李义南但觉口舌干燥,身如火燃。
正如诗云:
酥凝背胛玉搓肩,轻薄红绡覆白莲。此夜分明来入梦,当时惆怅不成眠。眼波向我无端艳,心火因君特地燃。莫道人生难际会,秦楼鸾凤有神仙。
(按:唐代韩偓诗)
这一夜缠绵,二人闻不见更漏,忆不得家乡,羞走了月老,羡煞了鸳鸯。
次日天光大亮,日上三竿,二人犹睡未起。
接近正午,李义南方被曼陀乐唤醒,已为他备好了酒菜,荤素细碟、精致小点、陈年佳酿、新鲜果品,一应摆放桌上。二人入座,交杯换盏,爱语温存,有说有笑,好不惬意。
吃罢二人又去花园赏花观鱼,戏蝶听鸟,乐说故往,笑谈今朝,直如一对甜蜜的爱侣。
二人朝夕欢聚,并无一人前来打扰,李义南乐在其中,竟然忘了向曼陀乐探听曼陀忍者和目焱的底细。
不知不觉,李义南在这温柔乡中已过了五六日。
这日李义南正和曼陀乐吃午饭,李义南端起酒杯,搂住曼陀乐的蛮腰道:“乐儿,这几日我跟你在一起比神仙还快活,只盼能与你长相厮守,永远住在这里才好。”
曼陀乐咯咯笑道:“那你就永远住在这里好了,我也愿意一直守着大人。”
李义南将酒杯送到曼陀乐的嘴边,说道:“乐儿,把这杯酒吃了吧。”
曼陀乐害羞地将脸一扭,道:“不,过会儿你又该欺负人家了。”
李义南笑道:“我那么疼爱你,怎么舍得欺负你呢?乖,快些吃了。”
曼陀乐笑着接过酒杯,正要放到嘴边,突然脸色一变,重重地打了李义南一记耳光,压低嗓音,粗声说道:“喂!喂!”
李义南惊道:“乐儿,你做什么?”
曼陀乐将这杯酒一下泼到李义南脸上,用力掐住李义南的人中,低声叫道:“大人!大人!快醒来!”
李义南被掐得疼痛,一把抓住曼陀乐的手腕,腾地站了起来,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上无力,挤了挤眼,再一看,眼前的人竟变成了一个蒙面的黑衣汉子,自己正抓着他的手腕。
黑衣人见李义南睁开眼,喜道:“大人,你终于醒了!”
李义南放开手,晃晃头,向周围看看,却见自己躺在一间低矮小屋的小木床上,屋子不过两搯见方,没有窗子,只有一扇弯腰才可通过的小门,屋内陈设也只有这张离地不过半尺的小木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