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船上,三人心情大好,这回也备足了美酒佳肴,自可以畅饮江上,间或听听渔歌船号,看看两岸风光,尽得江人之乐。
三人谈起阆州之行,犹尚津津乐道,李、工二人对孙位画功人品大为钦佩,李义南赞道:“贤弟作画固然神乎其技,然而能为刘漱那起小人求情免死,这等宽怀雅量更是难得的君子所为。”工倪和道:“正是。孙大人勘得忍者之道。”
孙位大笑自谦。
李义南也笑道:“只不过杨刺史的画上署的是孙遇之名,日后他们若知晓孙遇便是孙位的化名,怕是惊喜得三天合不上嘴。”
孙位却道:“小弟并非化名孙遇,而是确已改名为孙遇。”
李、工二人同时“啊”的一声,深表诧异。
孙遇说道:“小弟自从得蒙妙契禅师指点,于心、于物、于画、于世间诸法颇多感悟。此番在阆州作画,自觉画功大胜从前,便是得益于禅师的指教。小弟与禅师之遇,实乃毕生之幸事,故而愿改名为‘遇’,以志禅师之恩。”
李义南颔首道:“好,贤弟既然改名为‘遇’,愚兄便再送你一个表字‘异之’,如何?”
孙遇作了一个长揖道:“多谢兄长赐字。”
工倪叹道:“我辈自幼习练忍法,于其中奥义之领受,只怕还不及孙大人在妙契禅师处两日之学。老禅师佛法固然高深,孙大人根器却是非凡。”
孙遇忙道:“工兄这样说真是羞煞小弟了。工兄今后切莫再叫大人长、大人短,咱们以兄弟相称岂不最好?”
李义南也和道:“正是,大家日后都以兄弟相称便是,不必拘礼。”
工倪却坚持不从,二人劝说几番无果,只得由他。
游江十余日,已过合州,再行二三日便可到渝州登岸乘马。
三人正在船板上吃茶,工倪突然道了句“奇怪”。孙、李二人不解,顺着工倪的手指见一艘小船在他们船后不远处随行。工倪说道:“这艘船已经跟了咱们两天,行船歇宿的时间都和咱们一样,颇有些奇怪。”
李义南望了一阵说道:“工兄可看得仔细?莫不是同样的别家船只?”
孙遇也望着小船说道:“工兄说得不错,到合州之前,这艘船就跟在咱们身后,看来咱们须要小心些。”李义南点了点头。
又行出二三十里水路,船只驶入一段曲折水域,当地人称为“五九滩”,意为此段水流有五个大弯、九个小弯,水湍弯急,船危难行。工倪租的这条船颇大,由蒋姓兄弟俩经营,哥俩轮番摇橹休息。蒋大见船入急流,便请三人进到舱内,免有危险,又嘱咐弟弟蒋二小心掌船,自己却在船头观察水路。
转过第二个弯道,蒋大“哎哟”叫了起来,三人闻声忙出舱查看究竟。赶到船头,见蒋大张目结舌,吃惊地望着前方水面。三人看去,只见水面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不知何物,正迅速迎面扑来,不多时便到近前。
“鱼,是鲤鱼!”蒋大话音未落,成千上万条鲤鱼似乌云一般聚集在左侧船舷,越集越多,不断拱动,竟渐渐将船向右侧顶起。
船上诸人皆大惊失色,工倪和李义南几乎同时叫道:“小心抓紧了!”齐步抢过去将孙遇推入船舱。二人反身出来抄起船上的竹篙不停地拨刺挑打鱼群,却哪里管用,但见船身越发倾斜。
眼见右侧船舷将要进水,突然一股激流从船尾射来,其疾如箭,将左舷的鱼群立时冲散,大船“嘭”地落回水面,摇晃了一阵又恢复了平稳,数十尾鲤鱼散落在船板上,兀自活蹦乱跳。众人惊魂未定,回头向船尾看去,只见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只小船不知何时已经迫近,船上二男一女,皆作渔人打扮,船尾的男子还在奋力划桨。
“当心!鱼群又回来了!”工倪大声叫道。
小船上立于船首的男子呼地纵身跃起,竟飞出两丈多远,直跳到大船上来,双手当胸结印,喝一声“吽”,左舷处立时卷起三尺高的浪花,不停向外翻滚,形成一道厚厚的水墙,将鱼群挡在外面。那鱼群反复冲击不动,忽然分出一群,绕过船尾,转而攻击右舷。那男子将两臂平伸,又喝声“吽”,大船右舷也卷起水墙,将鱼群挡住。鱼群围追着大船游出里许远,待转过第三个大弯道,便倏地一下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这才舒了口气,那男子也收了忍术,过来与众人相见。原来此人叫娑揭梁,是南瞻部道擅长水系忍术的娑揭族忍者,小船上的女子名叫娑揭冰,是他的妹妹。那划桨的男子名叫谷子平,也是坚地长老手下的海音族忍者,海音族长于声音忍术,族人以谷为姓,取“诸法不实,犹如谷响”之意。
当日工倪雇船与孙、李二人南下时,曾在周围留下暗号讯息,七手族的老七飞虹脱险后来寻工倪,见到讯息便即追来,路上碰到海音族忍者谷凡,将情形告之,谷凡遂用“白螺传音术”传信给合州的谷子平,谷子平知道渝州一带常有目焱的手下出没,便约上同在合州的娑揭梁兄妹,在合州北面江上接应工倪等三人,一路尾随而来。适才危急之下,娑揭梁先以激流冲散鱼群,又以两道水墙护住船身,皆是娑揭族的“波即水”之术。
李义南邀谷子平与娑揭冰同上大船,二人于是将小船系于大船尾部,纵身跃来。
孙遇等见娑揭梁兄妹俩像是南方人相貌,个头不高,皮肤黝黑,显然是常在水面活动,风吹日晒所致。那谷子平中等身材,头戴大斗笠,颈上戴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海螺,大家均想这必是白螺传音术所用的白螺了。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李义南向娑揭梁询问刚才的鱼群是怎么回事。
娑揭梁答道:“这是目焱手下的西江三坞忍者所为,他们擅长水中作战,可潜伏于水下,或驱逐水中鱼鳖虾蟹等类,或以水草萍藻为武器,或直接以水攻敌,诡秘难测。据说其首领龙潜还可以驾驭江龙作战。”
李义南和孙遇对望了一眼,心中均道:“看来目焱已经知晓我二人南下,此番派人袭击,无非想要抢夺忍者令牌和那封梵文书信。”
李义南又问娑揭梁、谷子平二人的姓氏含义和“波即水”忍术之义,二人轮番作答。
娑揭姓氏取义自《妙法莲花经》中的故事,经中有一位娑揭罗龙王之女,年始八岁,智慧利根,将一枚价值三千大千世界的宝珠献给佛陀后,自己也立地成佛。娑揭忍法本意便是学龙王之女,能具大信心、大智慧,放下执着,立地成佛。
“波即水”之术乃是以心意控制水流之忍术,水随心动,其名含义是要习此术者明白,无论水流波浪有何形貌,有何动荡,其本质只是水而已,波动之水与平静之水无有纤毫差别。正如人有种种心思、情绪、烦恼,然无论喜怒哀乐、无论邪正善恶、无论烦恼觉悟,其本质皆是清净本心而已,皆由自心中显现,并非他物。能达此义者,便可解脱成佛。
而“海音”之姓亦取自《妙法莲花经》,经中《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云:“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是故须常念。”然此义颇深,谷子平也不大懂得,只知道族中唯有取得识忍资格者才可姓“海音”,其他忍者均须姓谷,意为先要明白万法如幻不实,犹如谷中回响之声。海音与娑揭二族渊源颇深,非但姓氏皆取自《法华经》,二族忍术也多有相通之处,海音族忍术之中最高明者即是“龙女献珠”,然族中尚无人练成此术。
听完二人讲述,孙遇叹道:“妙契禅师所言诚不虚也!非空大师所传忍法,的确处处引导学人悟道解脱,可怜了那些不肖子弟!”
工倪以外那三名忍者虽不知妙契禅师为何人,然听孙遇此说,皆恭敬合十道:“实乃如此。”
接下的几个弯道都是急弯,水流也更快,蒋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船身,蒋大也拿着竹篙,帮弟弟调整船行方向。刚转过第一个急弯,忽然“咚”的一声响,船身似被什么东西撞到,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又来了!”娑揭梁话音甫落,又是“咚”的一声,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哗”地冲出水面,高出船舷四五尺。众人定睛看去,尽皆失色,那怪物竟然是一条水桶粗的黑斑巨蟒,蟒头竟如牛头般大小。蒋大哪里见过如此怪兽,大惊之下,脚底踉跄,险些掉入水中。娑揭梁忙将孙遇、李义南和蒋氏兄弟推入船舱,由谷子平摇橹,工倪守在船头,娑揭梁和娑揭冰分把左右船舷。
此时巨蟒频频用尾巴抽打船身,娑揭梁结印念咒,以激流大浪击打巨蟒,那蟒吃痛,却不肯罢休,距大船时远时近。
大船又转过一弯,蟒头探出水面老高,又“扑通”一声扎入水中。片刻宁静之后,只听“哗哗哗哗”数声水响,大船前后左右竟忽然冒出十余条巨蟒,同时袭向大船。但见蟒身攒动,洞开一张张血盆大口,利牙如剑,直欲窜上船来。
工倪和谷子平不停挥舞空无常,拦截众蟒。哪料巨蟒皮坚肉厚,即使偶被空无常刺中,也毫不在意,仍继续进攻,将二人逼得步步后退。娑揭梁忙不迭地摧动巨浪,将群蟒一次次击退。娑揭冰则运起“盛日寒冰”之术,将江水化为冰箭,射向蟒群,巨蟒躲闪灵活,很难射中,但一中冰箭便立即退入水中,半晌才又重新进攻。
李义南在船舱中看得清楚,高声叫道:“姑娘,那些大蟒怕冷,你快多放些冰箭。”
一句话提醒了娑揭冰,她竟自收起冰箭,双目微合,结印念咒。片刻,众人便感到一丝寒意,继而寒气越来越重,船板上开始结霜,蟒群果然攻势渐弱,行动变缓。到得后来,左右船舷都开始结冰,众蟒再也不敢靠近,只在一两丈远处游弋盘桓。众人大喜,谷子平奋力摇橹,大船急速前行。
蓦地船身一顿,船速遽降。众人四下察看,原来有一条巨蟒缠住了后面的小船,正在尽力向后拉扯。娑揭梁忙以猛浪激射过去,那蟒机灵,竟从容躲入水中,尾巴兀自缠住小船不放。谷子平见状,取出空无常,一剑将系船的绳子斩断,小船倏地被那巨蟒拖出数丈开外。
群蟒再也无奈,远远围着大船,又追随着转了两个弯道,悉皆没回到水中去了。
船上众人此时方松了一口气。孙遇和李义南相视无语,心中均想:“这传说中的西江忍者委实诡异之极,只怕难以就此罢休,不知接下来又待怎的。”
大家从舱中走出,只见蒋大、蒋二兄弟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娑揭梁兄妹不住磕头,嘴里不停说道:“请大仙收录小人做弟子吧。”
娑揭梁忙扶兄弟二人起身,向二人解说自己并非神仙。那二人如何肯信,非要坚持拜师学习仙术不可,娑揭梁兄妹俩哭笑不得。
娑揭梁只得问道:“你二人当真想做神仙?”二人忙点头称是。
娑揭梁又问:“你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兄弟二人答说尚有一老母健在。
娑揭梁点点头,肃然道:“你二人若想成仙也非不可,今日与我等相见也是有缘。只不过你二人今生的根骨稍差,须得再磨炼一世,来世方可成就,不知你二人可有恒心毅力?”
二人连连点头。
娑揭梁说道:“如此,你二人须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件,回去好生孝养老母,当尽心竭力奉侍老母欢喜,不得有半点违逆。第二件,以后或耕种或摆渡,不得做捕鱼等杀生害命的生计,终生茹素断肉,并尽力放生。第三件,争取日行一善,每日检点自己,若有过错,以善行抵过,一善抵一过,一生至少积满三千善行。以上三件,你二人若办得到,我保你来生求富贵得富贵,求成仙得成仙。你二人依得依不得?”
二人异口同声道:“依得,依得!”
娑揭梁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们起来吧。”
二人又叩头数拜,方才起身,恭恭敬敬退到一边。
众人不禁暗自好笑。孙遇心想:“蒋氏兄弟若果真按照娑揭梁的话去做,今生积善,来世便确实可以生为天人,这倒不是妄语。”
正谈话间,船又转过一弯,大家均为眼前景象所惊呆,只见这段水道又细又长,水面竟密密实实地长满了芦苇,足足高出水面五尺有余,大船只得停止不前。
娑揭冰试着发出几支冰刀,将面前的芦苇斩断,谁知那芦苇断后立即重生,娑揭冰连发冰刀,但终究芦苇太多,来不及开出一条水路,便又被芦苇所覆。
娑揭梁皱眉道:“这西江三坞还真是难缠。”
工倪在船头伫立片刻,回身向众人道:“我来试试看,请借诸位的空无常一用。”
众人不明其意,娑揭兄妹和谷子平将空无常悉皆取出,交与工倪,每人三支,加上工倪的空无常,一共是十二支。工倪又向蒋大要了船上所有的竹篙,一共有五根,工倪挑选了三根,将剩下的两根交还蒋大,嘱咐道:“待会儿你兄弟二人将橹收起,只用这竹篙撑船。”二人诺诺答应。
未及众人向工倪问明用意,只听“啪”的一声,一条又粗又长的水草从水中窜出,重重地打在船板上,随之向水中一拉,钩住船舷的边沿,大船竟被拉得晃动起来。紧接着又有第二条、第三条水草纷纷从水中窜出,来拉扯大船。
娑揭兄妹忙以水刀冰剑迎战,将水草一一斩断,水草却仍不断窜出。这边随斩随窜,那边随窜随斩,船上大为热闹。
工倪却不理会这些,转身走进船舱,不多时出来,手里提着六根齐长的竹竿,正是用那三根竹篙截成,每根竹竿的一端都有一个榫头,结实地嵌着两支空无常,剑柄相对,剑尖向外。竹竿的另一端插进一根二尺长短竿端头的圆孔中,圆孔内外则均有一小截挡头固定住长竿,又能使之自由旋转。短竿的另一头圆孔里同样插着另一根长竿。如此六长三短,九根竹竿与十二支空无常组成三组奇怪的机关。每根短竿的中央又各有一圆孔。
工倪来到船头,以三根长绳系住三根短竿中央的圆孔,将长绳分左中右从船头放下到水中,另一端绳头则系在船头中央的铁环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黄布,黄布中间画着那三组机关系于船头的图形,图形周围还写有一些梵文字母。接着,工倪又掏出一面小铜镜,双腿盘坐在船头,口中念动真言,用铜镜照向面前的黄布,然后再照向系在铁环上的三根长绳,只见那三根长绳蓦地被拉直,三组机关斜斜地刺进水面,好像有人在水中拉扯一般,继而空无常开始随着长竿的自转飞快地旋转,每对长竿又随着短竿的旋转而转成螺旋,如此便形成了三大六小的螺旋。旋转的空无常轻易便将船头的芦苇从水中成片斩断,形成一段丈二宽的水道。芦苇再生得虽快,却哪里及得上割苇机关旋转之速!六对空无常嗡嗡飞转,几乎看不见形影。
众人见状大喜,蒋氏兄弟更是看得发呆,谷子平喝了句:“还不快撑船!”二人方如梦初醒,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将船撑得飞快。
船既行起来,娑揭兄妹也更能从容应付那些水草的纠缠,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船已转过又一弯道,那些芦苇、水草也自不见了。
工倪收起忍术,将空无常还给各人,说道:“我等还要加倍小心,想那西江三坞的人定然不会就此罢手。”另外几人都道:“正是。”
大家严阵以待,连续过了二慢二急四个弯道,却不见任何动静。接下的一段水道暗礁颇多,娑揭梁提醒蒋氏兄弟小心掌船。
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一股粗大的激浪自水底射出,正打在船头,将船头掀起一人多高,随即又“嘭”地落回水面。孙遇幸而被李义南及时抓住,没有从船舱中跌出来。蒋二在船尾摇橹,倾斜并不甚巨,只是系在船尾的三匹马打滑受惊,险些踢到守在船尾的谷子平。其余诸人都在船首甲板,遽遭突变,工倪和娑揭兄妹俱凌空跃起,只蒋大一人滚落到舱口,好在并未受伤。
甫一落回甲板,娑揭兄妹同时以激流和冰箭射向水中,却哪里射得到什么,船身兀自摇晃不停。
稍停片刻,又是一声巨响,这回大浪打在船身中部,大船失去平衡,横着撞向水面一块大礁石,眼见撞到,娑揭梁呼地射出一道劲流,正打在礁石上,这一击力量极大,竟将礁石击得粉碎,大船也借着激流反冲之力弹了回来。
娑揭冰杏眼怒睁,向水中狂发冰刀冰箭,娑揭梁也调动水流,在船底和四周冲来荡去,试图将藏身水下的西江忍者逼迫出来。
半晌过后,并未见人浮出水面,却也收到一定成效,水底的忍者被激流逼得无法再使出大浪来打掀船身,便改了策略,看准空隙,转用极细之水流射向船底各处。这水流既细且劲,射到船底,竟能穿出小指大小的破洞来,船身开始进水。
工倪见状,忙取出一张黄布,将大船的形状画在黄布中央,又在周围画上很多梵文字母,铺于甲板上,然后拿出一只小银碗,双手结印,口中诵咒,再以银碗扣在图中大船破洞之处,说也奇怪,那洞口竟然立时合上。
这边娑揭兄妹忙着同水中看不见的敌人交战,却如何能取胜?船上不断被穿出小洞,工倪只得不停地补洞。眼见相持久了,船上一方必然吃亏。
只听谷子平怒喝道:“欺人太甚!”随即取下颈上所戴白海螺,念了几句咒语后便吹响起来。螺声呜呜咽咽,似从极远处飘来,闻者有些醺醺之感。谷子平边吹边以右手食指指向水中,不多时,水下射出的水流渐止,再过片刻,水面上忽地浮出两个人来。只见这两人赤裸上身,下面穿着贴身水裤,头上光光的无一根毛发,耳孔还在殷殷地流着鲜血,此时已然晕死过去,这一路正是他二人在水底驱御鱼、蟒、水草作怪。
众人将两个西江忍者捞上船,以绳索缚于船尾甲板上,孙、李二人好奇,在其身旁端详良久。蒋二在船尾摇橹,却对这两个忍者颇感惧怕,不时回头看看水中有何动静。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谷子平说道:“这两个家伙虽然被咱们擒获,只怕他们还有同伙会赶来作祟,咱们不妨连夜行船赶路,但愿别被西江忍者追上。”大家点头称是。
于是众人在船上草草吃了晚饭,并决定由工、谷、娑揭兄妹四位忍者轮番值夜,蒋氏兄弟换班划船、睡觉。
一夜无事,过了五更天,娑揭梁正要进舱叫妹妹来与自己轮换,突然船身一晃,江心水面飞速划过一道浪痕,超过大船后消失不见了。
娑揭梁顿时警觉,快步走到船头察看,并不见任何异样。娑揭梁仍不放心,站在船头眺望。再行里许,忽见江心一个黑影簌簌摇曳,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叉腿站在水面上!
娑揭梁大惊,厉声喝道:“前方何人?”船舱中诸人皆被惊醒,忙赶出来察看。孙遇与李义南见一人立于江面之上,不禁张目结舌,面面相觑,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听水面上那人嘿嘿冷笑一声,道:“几个毛头小鬼,想带我西江三坞的人到哪里去呀?”嗓音凄厉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娑揭梁沉声道:“哦,原来是西江的龙老大来了。你这两个手下恐有微恙在身,我们见他二人在水中折腾得老大不舒服,便请他们上船来歇息歇息,怎么,龙老大也不舒服吗?”说罢双手结印,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娑揭冰和谷子平也均各自结印持螺,神色凝重,显然是颇为忌惮面前之人。
工倪见状,忙将孙、李二人推入船舱,自己则守在舱口。孙遇和李义南却想看看这个龙老大究竟是何等样人,便从舱口探头向外张望。
龙潜哈哈大笑道:“小子,想不到你还挺好客啊。”笑声未断,一股巨浪从他身前蓦地掀起,迎头袭向娑揭梁等人,娑揭梁也连忙摧起一股大浪,与之相迎。两浪相击,声如巨钹,水花四射,如暴雨般泼落在江面和两岸。
谁知两浪撞击势头未尽,又有一浪从龙潜身前激发,此浪竟能绕过两浪,从大船左侧袭向船头诸人,如有眼目一般。
娑揭冰立时祭出一面巨大冰盾,护住大船左翼,阻挡袭来的大浪。谁知那浪撞到冰盾的瞬间,忽然分成两股,一左一右欲绕过冰盾。娑揭冰长啸一声,平展双臂,只见那冰盾竟呼地向两侧伸长开来,江水亦不断涌上冰盾,甫一接触便融入冰盾,以资助冰盾不停地长大。
龙潜见左右两浪冲不进去,便用拳头向那浪头一指,随即五指张开,那两个浪头倏尔各化作五个浪头,大小、势力却不减分毫,分从各个方向袭去。
娑揭冰全力迎战,那冰盾也迅速向四面长大,很快便结成一个巨大的冰罩,将大船整个罩住,船上诸人好似置身于水晶宫中。
龙潜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娑揭族的‘执水为冰’术。”
孙遇心道:“原来娑揭冰的忍术叫作‘执水为冰’,此名取得甚好,自在流动之水,因为寒气而凝结成冰,正如我人清净自在的佛性,因为妄想执着而成了烦恼众生一般。然而冰终将化为水,众生也必定成佛,其实只需去掉寒气和执着罢了。”
这边谷子平已念动咒语,继而手指龙潜,吹响白螺,呜咽的螺声透过冰罩飘向龙潜。龙潜长唳一声,立即在身前升起一道两人高的水幕,长有数丈,呈圆弧形环住大船,船上众人顿时感到头痛欲裂,原来龙潜利用水幕将螺声折射了回来。谷子平见状忙收了忍术,暗叹龙潜应变之快。
娑揭梁再次摧起一道激浪,欲冲破龙潜的水幕,岂料激浪撞上水幕后立时便被化去势力,融入水幕之中,不见踪影了。
大家正无计可施,只见龙潜已将那十股浪头收为一股,却比之原来似乎还要细小些,那浪头直冲上天,升起约有十余丈高,折而下冲,并飞速旋转,好似一条长长的水钻,钻向冰罩上方。
那冰罩并不甚厚,如何经得起这一钻,只一转身的工夫,便被钻开一个大洞,江水顺洞潮灌进来,大船顿时成了一只巨大的水晶瓶,顷刻间水面便已没膝,船上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娑揭冰只得收起忍术,泄掉江水。
龙潜见状更不怠慢,冰罩一撤,左、右、上三股激浪立时分作九头,从头顶上空和四周同时袭来,娑揭兄妹慌忙抵挡,却已不济,兄妹二人和谷子平均被击中。那三股浪击中目标后便如大蛇一般盘绕住三人的身体,兀自旋转不停,仿佛三个水陀螺,将三人囚在其中。
此时天已放亮,龙潜收了水幕,向前飘行了一段,行至大船左舷,距大船不过丈余。孙遇和李义南在舱口见那龙潜原来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汉子,眉眼倒也平常,只是一张嘴大得出奇,几乎横贯整张脸,加之嘴唇极薄,便好似在脸上横切了一刀,留下一道长长的细缝。
龙潜尖声说道:“船舱中可是钦差大人?”
李义南应道:“你待怎样?”
龙潜嘿嘿笑道:“我们长老要见你,让我来请你过去。”
工倪怫然道:“龙潜,你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何必跟着目焱反贼一起作乱叛国?”
龙潜浑未将工倪看在眼里,冷笑道:“小矮子,爷爷本来不想欺负你,可别惹得爷爷我不高兴。”伸手一抓,一股激浪径直扑向李义南。
工倪右手急指龙潜,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只两寸粗的竹筒,长约一尺,拇指握处有一关棙,工倪拇指轻按关棙,竹筒中嗖地射出数十枚钢针,直指龙潜面门而去。
龙潜急忙调起一水柱阻挡,然而针细且疾,距离又近,倒有半数钢针穿过水柱而至,饶是龙潜躲闪得快,还是有两枚钢针紧贴着他右脸飞过,刺穿耳根。
龙潜哼了一声,此时工倪已前跨两步,躲过水柱,发出第二拨钢针,紧接着又后退三步发出第三拨钢针。龙潜不敢稍怠,一边调动水柱抵挡,一边左右腾身闪避,勘勘躲过钢针,却是狼狈不堪。这几个回合兔起鹘落,那股袭向李义南的浪头早已半途退去。
龙潜大怒,双手齐向江面虚抓,拔起两股巨浪宛如两只大手,夹着浓浓的血腥味,一前一后同时袭向工倪,显然是要痛下杀手。
眼看工倪将被血浪击到,众人失声惊呼。突见工倪身体一缩,犹如离弦之箭,倒退着从右舷飞离大船,速度比血浪更快上数倍。工倪身体飞起六七丈后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又轻飘飘地落回到船上。
这一跃非但令孙遇和李义南大开眼界,龙潜也是大吃一惊。
工倪刚一落地,一个黑影随之飘来,如片树叶般轻落在船上。工倪大喜,脱口叫道:“黑绳兄!”龙潜也出声叫道:“黑绳三?”声音微颤,显带惊恐。
孙遇见工倪的腰间游动着一根黑色细线,其细如丝,倏然游回到黑绳三的袖中。原来刚才正是此人以黑线将工倪卷走,难怪工倪飞起的身法看上去如此怪异。
再看那黑绳三,二十四五岁年纪,着一身黑色长衫,长袖飘然过膝,身材修长,面目秀美,眼神清澈峻冷,脸皮儿甚是白嫩,在黑衣相衬之下,竟似白瓷儿一般。更有两缕鬓发飘垂于胸,煞是风流洒脱。
黑绳三右手微抬,从大袖中射出九道黑线,分别射进困住娑揭兄妹和谷子平的水陀螺中,九根黑线抖动,三个水陀螺应时瓦解,“哗”地化成三摊水,溅落在船板上。
三人得救,忙过来向黑绳三施礼道谢,黑绳三平静地回礼道:“几位受惊了。”转而瞥了一眼龙潜,淡然说道:“带着你的手下去吧。”
龙潜紧盯着黑绳三,半晌才道:“听说你年纪轻轻便已位列行忍,我倒想领教一二,看看阁下是否徒有虚名。”
黑绳三漠然看着龙潜,既不答话,也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一般。
龙潜心中气恼,喝一声:“臭小子,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双手连抓,八股巨大血浪汹涌而起,从四面一时袭向船头诸人,腥味扑鼻。
黑绳三两袖齐挥,左手从身后发出数条黑线,瞬间便将诸人全部裹入船舱中,右手举起,袖中射出一条拇指粗的黑绳,黑绳在空中分出无数细线,四下张开如一顶大黑伞,飞速旋转不停,将黑绳三罩在当中。八股血浪打在黑伞之上,竟被旋成一股庞然巨浪,悬在半空如海中巨涡一般,声势骇人。
众人在舱中均为这巨浪的气势所撼,孙遇怪道:“为何这大浪如此腥臭?”
娑揭梁蹙眉答道:“这是‘血池地狱’之术,水中的血腥味乃以忍术所成,原是要威吓对手,令对手思及血池地狱之苦而悔过自新、弃恶从善,若仍旧顽固不化者,一旦被血浪吞噬,则会筋挛骨化、脉气散尽而死,所以此术多为佯攻恫敌之用,不想这龙潜竟然频频以此术痛下杀手!”
说话间,黑绳三右手已然挥出,将血浪掷向龙潜,然速度并不很快,刚好掷在龙潜身前半尺之处,那血浪砸到江面,将江水激起三四丈高,龙潜惊得后退了五余丈远。
孙遇在舱口看得明白,知道黑绳三手下留情,正是以此欲令龙潜悔过自新,心中赞叹黑绳三仁义大度,不禁又向他看去,但见他仍旧一副平淡态度,垂袖立于船板之上,恍如闲思于江岸的书生一般。
龙潜见自己的杀招被黑绳三轻易化去,不禁恼羞成怒,仰天长啸,其声凄厉怨毒,众人闻之,皆屏息皱眉,仿佛空中充满了毒雾一般。
啸声未止,只见龙潜“轰隆”一声升到半空中,高出江面二三丈,足下赫然踏着一物,身体浑圆暗黄,粗如牛腰,头部与蛇蟒仿佛,血口殷殷,利牙森森,颈上系着三道粗大的绳索,头顶一个锅大的肉瘤,中央略凹,龙潜便是站在肉瘤的凹陷中间。
众人这才明白龙潜何以能够站立并漂行于水面,原来脚下一直踏着这个怪物。
孙遇和李义南均想:“传说此人能驾驭江龙,应当就是指这条大蟒吧,如此巨蟒,若非亲见,万难想象,难怪被传说成龙。”
巨蟒扭动身躯,“唰”地从水中甩出粗大的尾巴,呼呼带风地砸向大船。
黑绳三左袖急扬,射出三道黑绳,缠住巨蟒的尾巴,向旁一带,蟒尾落下时砸在大船左后方的江面上,大船被漾起的江水冲击得左摇右晃。
巨蟒一击不中,又甩起尾巴,横扫大船。黑绳三又缚住蟒尾向上挥带,蟒尾再次落空,从大船上方扫过。如此数次,皆被黑绳三一一化解。
巨蟒数击不中,张口龇牙径向黑绳三冲过来,龙潜顺势从蟒头滑下,骑跨在蟒颈的下两道绳子之间,双手则抓着上面一道绳子,原来这三道绳索便是龙潜专为骑坐巨蟒所缚。
黑绳三待巨蟒靠近,倏地射出一道小指粗的黑绳,缠住巨蟒的一颗利牙,随之手臂旋抖,将黑绳绕过巨蟒的上下两颚数周,收力一拉,竟将那巨蟒的一张大口生生合上,继而向右转腰一带,巨蟒一头扎进船头江水中,浪花高溅四散。
“好!”众人在船上大声喝彩。
黑绳三长袖微抖,将绳收回。过了半晌仍不见巨蟒动静,大船也悠悠地停止了摇摆,众人屏息以待,不知龙潜又要耍何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