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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忍者秘史》第十三回 月下起舞玉人悴,场上击鞠烈马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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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深绝人迹,夜静唯水声。

江北丘上有座小亭,黑绳三负着陆燕儿踏水过江,径直来到小亭之中。

陆燕儿抱琴而坐,望见对岸城头火光点点、摇曳不定,再看那汉水粼粼,波涌月碎,不由得感伤平添,抚琴歌道:

双燕有雄雌,照日两差池。衔花落北户,逐蝶上南枝。桂栋本曾宿,虹梁早自窥。愿得长如此,无令双燕离。

乃是一曲《双燕离》,恸琴悲歌之下,泪珠儿早挂双颊。

直听得黑绳三锁紧了双眉,迎风背手,凝望着夜色中东逝的江水。

一曲歌罢,陆燕儿起身说道:“黑绳哥,我自幼善舞,却从未示人,今夜燕儿想为你而舞,可否请黑绳哥为燕儿吹箫?”

黑绳三回身望着陆燕儿说道:“风大夜寒,你的衣衫单薄,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陆燕儿说道:“我不冷,似这般与黑绳哥独处的光景又能几何?就让燕儿跳这支舞吧。”眼中犹噙着泪水。

黑绳三见陆燕儿如此说,便不再推却,右腿踡拱坐于亭栏之上,长箫悠然响起,陆燕儿随之翩翩起舞,只见她:

罗衫云轻袖如风,纤纤柳腰桃花容,酥手遮面偷回眸,委婉不知秀发松。摆莲足,扬玉臂,吁吁娇喘呵兰气。香肩斜倚旋千回,仰躯曼跳碧裙起。顾菟西移犹未歇,只盼与君长依依。

直至夜深人倦,陆燕儿方恋恋不舍地随黑绳三回城安歇。

翌日清晨,众人聚齐,独不见陆燕儿出来用早饭。大家敲了一回门,仍不见动静,因担心陆燕儿出事,便推开门进去,只见陆燕儿正仰卧在榻上,犹自昏睡未醒。

孙遇来到榻前,看她面色红赤,口唇泛白,以手背触她额头,炽然烫手,回身对众人说道:“燕儿姑娘怎的忽然病得如此厉害?”

光波翼忙上前为她把脉,少顷说道:“看来燕儿姑娘是受了风寒。”

孙遇道:“原来贤弟精通医术,这便好了,贤弟快些为燕儿姑娘开个方子吧。”

光波翼摇头道:“我不过是略通医理,谈不上精通,况且燕儿姑娘这病还有点奇怪,我只怕平日鲜少为人医病,不知这方子能否开得妥帖。”

孙遇问道:“却是怎生奇怪法?”

光波翼道:“燕儿姑娘的脉,太阴浮紧,显然受了很重的风寒,然而现时已是初夏,夜间并不甚寒凉,按理症候不应如此沉重。”

众人均点头,认为有理。李义南问道:“如此当如何施治?”

光波翼道:“察其脉象应是内有忧思之伤,郁而化火,加之外感风寒湿邪,寒热两胜,表里俱实。我想开两剂应急的方子,将寒热先解了,再治她的病根。”

正谈话间,只听陆燕儿喃喃叫道:“水……”

铁幕志虽站得离床最远,却一直在关切地望着陆燕儿,听见她开口要水,忙倒了一杯水递与孙遇,孙遇半扶起陆燕儿的头,喂她喝下。

陆燕儿蒙眬睁开双眼,见大家围在自己床前,便想起身,无奈挣扎一下却无半点力气,孙遇忙扶她躺好。

黑绳三此时心中难过,暗想必是昨夜在江边太久,陆燕儿为自己歌舞半宿,身倦神疲之下又受了风寒,才致如此。

陆燕儿却似看出黑绳三的心思,低声说道:“我昨夜稍觉气闷,便开了窗子睡下,想必是受了些风寒,不打紧,稍稍休息便好,大家不必为我担心。”说罢一阵咳嗽,喉间大有痰声。

孙遇转头对光波翼道:“请贤弟这便开方吧。”

光波翼点点头,走到桌前,提笔开出一方,乃是麻黄、石膏、防风、连翘、大黄等十六味药。随即又写一方,却是:柴胡、半夏、甘草、白术、炒栀子各一钱,当归、白芍各三钱,陈皮五分,茯苓二钱。

光波翼将两方递与孙遇,道:“这第一个方子意在救急,第二个方子却是治本。”

“此话怎讲?”孙遇拿起方子端详道。

光波翼道:“这麻黄等十六味虽能将寒热泻去大半,却不能尽解。因燕儿姑娘有肝气不舒之郁。肝木郁则生火,今有外风吹袭,风火相合,其热乃炽。肝木肆风火之威,反凌于肺,肺不甘,则两相争斗,肺惧火焚,呼救肾子,故生咳嗽。火刑肺,胃来援,津液上升,又为肝中风火所耗,变为痰涎。故这第二方解郁祛风为本,郁解风自难留,加半夏消痰,栀子退火,更能相助相资,风散火熄,必奏功如响。”

光波翼言毕,孙遇颔首道:“贤弟体察入微,所言甚合医理,当是不错。”

光波翼说道:“如此,我这便去为燕儿姑娘抓药,诸位在此稍候。”说罢转身出门。

下了二楼,光波翼叫来小二打听药铺所在,小二详细告之,顺口问道:“客官莫不是要给那位姑娘抓药?”

光波翼奇道:“你如何得知?”

小二回道:“昨夜那位姑娘让我给她房里送了一大桶冷水,我看那位姑娘不知何故,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想来是要沐浴,便问她要不要烧桶热汤给她,她却推说不用。您想,一个姑娘家,若真是出了一身汗,再用这冷水沐浴,哪有不生病的?唉,我也不好劝说,没想到还真……”

光波翼心道:“原来如此。”向小二道了谢,出门买药去了。

孙遇见陆燕儿盖着棉被犹尚怕冷,便让铁幕志去向小二又要了床厚被给她盖上。回身对李义南等人说道:“我见燕儿姑娘的病非一两日可好,今日已是四月二十九,若待燕儿痊愈出发,恐怕端阳节前赶不及回到京师。我看不如让她暂且留在此地养病,待彻底康复后再去长安寻咱们会合,只是需留下一人照看她。”

李义南道:“只好如此。你我二人须面君复旨,不便耽搁,我看不如让黑绳兄弟留下来照看燕儿姑娘。”

孙遇和道:“我也正有此意。”

陆燕儿在床上听二人如此说,正合心意,周身的酸痛仿佛顿时清爽了许多。

黑绳三正为陆燕儿生病自责,此时却道:“两位兄长命我照看燕儿姑娘,本是责无旁贷,然我在幽兰谷奉了风长老之命,务必护送两位兄长安全抵达长安,并须过了端阳节才得离开。更何况咱们已猜测目焱要在端阳马球大会上动手脚,我怎可留在此地不去长安?其中轻重,还请两位兄长权衡。”

李义南点点头道:“黑绳兄弟所言不差,这便为难了。”

陆燕儿见黑绳三不肯留下,但觉胸口一热,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

“唉!”孙遇叹了口气道,“看来光波贤弟这方子也治不了燕儿姑娘的病根啊。”

陆燕儿本就难过,听孙遇这般一说,眼角竟流下泪来。

“我留下照顾陆姑娘。”铁幕志忽然开口说道,“坚地长老只命我随行,并无其他特别吩咐。待陆姑娘身子痊愈了,我再带她去京城同大家会合。”

孙遇和李义南互相看了一眼,“这样也好。”孙遇点头同意。

待光波翼买药回来,孙遇与他说了一遍大家商议的结果,光波翼自是赞成,又将几服药的煎服法向铁幕志交代了一番。

大家各自安慰了陆燕儿一回,黑绳三却不知如何开口,呆站在床前。陆燕儿望着黑绳三,眼中甚是不舍与无奈,勉强微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黑绳哥,好好保重,不用挂念我。”

黑绳三见燕儿反倒主动安慰自己,不觉心中一酸,轻声说道:“好好养病,不要急着启程。待端阳节过后,我来接你去长安。”

陆燕儿应了一声,欲言又止,不觉又流下一滴泪来,说道:“我等你。”

送走了众人,铁幕志便去煎了药,喂陆燕儿吃下。吃过药,陆燕儿昏昏睡下,醒来已是午后。铁幕志已备好一碗稠稠的米汤,给陆燕儿补养胃气。

陆燕儿不时昏睡一会儿,醒来时铁幕志不是喂药、喂米汤,便是喂她喝水。

陆燕儿再一觉醒来想要小解,便挣扎着要起身。铁幕志忙扶住她,不让她起来,问她有何需求,陆燕儿一时羞于启齿。

铁幕志见陆燕儿忸怩害羞,方才明白过来,对陆燕儿说道:“姑娘不必出门去,免得再受风寒,我已经为姑娘准备好了,我先扶姑娘下床,再到门外去等候。”说罢将陆燕儿搀扶下床。

陆燕儿见铁幕志不知何时弄来一把座椅样儿的木马子,想是趁自己熟睡时去外面买回来的。座椅木马子带扶手,纵然身子虚弱也不至摔倒。那木马子旁的小桌上还放着软木厕筹。陆燕儿心中暗想:“这铁幕志倒真是个有心人。”

(按:“木马子”即马桶,古时便器称为“虎子”,至唐朝,因李世民的叔叔名“李虎”,故避其讳,改为“兽子”或“马子”,木马子即木制的马桶。另,“厕筹”即古人的“手纸”,是以竹或木削成的薄片。)

晚上吃过药,陆燕儿对铁幕志说道:“铁幕大哥,你也劳累了一整日,请回房去好好歇息吧。”

铁幕志道:“不妨事,我一点也不累,姑娘好好睡吧,我守在这里,万一姑娘有什么需要,也好有个差使的人。”说罢便面向床头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陆燕儿知道拗不过他,也无力气多说,便自顾睡去。

次日醒来,铁幕志先喂陆燕儿吃了些小米粥,又将煎好的药喂她吃下。

陆燕儿已觉身体清爽不少,起身解过手,铁幕志将马桶和痰盂一并拿去倒掉,清洗干净。陆燕儿知他一夜未睡,又见他照顾自己,丝毫不嫌污秽,不觉心中感激,柔声说道:“铁幕大哥,我如此拖累你,好生过意不去。”

铁幕志憨然一笑道:“姑娘不必介意,赶快将病养好才是正经。”

陆燕儿心中却道:“若是黑绳哥能如此待我该有多好。”

又过了一日,陆燕儿已能下床活动,只是身体尚弱。

夜间,陆燕儿劝铁幕志回房歇息,铁幕志却仍想整夜守护。陆燕儿微微笑道:“光波大哥的药当真灵验,我想明日吃完最后一服药便能痊愈了。铁幕大哥辛苦了这几日,也该回去睡个好觉了。”

铁幕志不肯,陆燕儿故意努嘴道:“你若再不回去歇息我便生气了,明日就不吃药了。”

铁幕志是个老实人,听陆燕儿如此一说,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颇为尴尬。

陆燕儿见状,嘻嘻笑道:“那就请铁幕大哥再帮我做一件事,然后便回去睡觉。”

铁幕志忙问有何事,陆燕儿说道:“请铁幕大哥为我唱个儿谣,帮我入睡。”

铁幕志登时脸一红,结舌道:“我,我从不会唱歌。”

陆燕儿道:“小时候总听过儿谣吧,人人都会唱几首,铁幕大哥自然是会的。”

铁幕志涨红了脸,道:“我真的不会。”

陆燕儿本想同他开个玩笑,见他如此羞涩窘迫,不觉有些歉意,说道:“那好吧,那就不勉强铁幕大哥了。请铁幕大哥快些回去歇息吧。”

哪知铁幕志以为陆燕儿在说气话,忙道:“那好吧,我便给姑娘哼一首小时候听过的儿谣吧。”

陆燕儿拍手称好,只听铁幕志轻声哼唱道:

苗儿山,苗儿山,女儿纺纱郎种田,纺得一根千丈纱,日夜系在郎腰间。

苗儿山,苗儿山,女儿为郎做炊饭,炊烟升得百尺高,郎在田间可曾见?

苗儿山,苗儿山,女儿唱歌郎做伴,女儿歌声响不绝,梦中绕在郎枕畔。

苗儿山,苗儿山,女儿作舞给郎看,但愿郎心日月长,百年千年看不厌。

铁幕志唱完儿谣,抬眼却见陆燕儿泪流双颊,慌忙起身说道:“我就说不会唱歌,却惹得姑娘不高兴了,当真该罚。”

陆燕儿此时方缓过神来,连忙说道:“没有没有,铁幕大哥唱得真好,我是听入神了。”

铁幕志望着陆燕儿,半晌说道:“姑娘可是想……”他本想说“姑娘可是想念黑绳兄了”,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旋又接道:“……早点歇息吧。”

陆燕儿微微点头道:“铁幕大哥也早点歇息吧。”铁幕志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吃完了几服药,陆燕儿果然身体大好。铁幕志怕陆燕儿病后胃口不佳,每日都让客栈厨房变换口味,烹调不同的菜肴给陆燕儿吃。如是将养了两三日,陆燕儿已然康复如初。

二人在安康城过了端午节,铁幕志知道陆燕儿有意等黑绳三来接她,便又停留了三日,仍不见黑绳三回来。陆燕儿也等得着急,便同铁幕志商量启程之事。

次日一早,二人收拾好细软,铁幕志让陆燕儿坐了马车,自己驾车,直奔长安而去。

大明宫太液池,水清波粼,夕阳撒金,一艘龙舫悠悠地泊在池中央。

僖宗皇帝看着眼前两位青年,很难相信他们就是昨夜李义南和孙遇所说的厉害忍者,他转头看看阿父田令孜。

田令孜也正在端详黑绳三和光波翼二人,见僖宗意在询问自己,便开口说道:“皇上,老奴以为光波翼所说不错,虽无十分把握那些反贼会来此滋事,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为了皇上安危着想,不妨便依光波翼所说,总无大碍。”

僖宗见田令孜如此说,便点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办吧,不过你们切不可坏了朕打球的兴致。”众人施礼诺了一声。

僖宗又看看李义南,说道:“李爱卿,你和孙先生先各自回去与家人团聚几日,端阳大赛,爱卿与朕一同出场,必夺头筹。”

李义南和孙遇忙叩首谢恩。

此时最后一缕阳光蓦然隐去,天色昏暗下来。

僖宗站起身对黑绳三说道:“朕听说你能在水面行走,可否从这太液池走回去给朕看看?”说罢又看了看光波翼。

光波翼明白僖宗也想看看自己的身手,便与黑绳三一同向僖宗告退。二人退出大舱,转身跃下龙舫,踏水而去,只看得僖宗瞠目结舌。

孙遇扭头瞟了一眼窗口的田令孜,见他双眼微眯,凝视着远方,似乎另有所思。

端阳节的长安城一大早便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

大明宫东南的东内苑中更是马嘶人欢,热闹非凡。

长安城共有皇宫三座,分别是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

太极宫建于隋代,旧称大兴宫,唐初的两位皇帝主要居住于此。

大明宫初名永安宫,在太极宫之东,因此又叫东内,原是太极宫后苑,李渊死后,更名为大明宫,唐高宗后扩建成为唐帝王的主要居所。

大明宫的正殿含元殿,高于平地四丈,可俯视长安城。

含元殿后的宣政殿,是皇帝日常朝政之所,其东西两廊分别有日华门、月华门,门外是六部和史馆、书院。含元殿之后的紫宸殿乃皇帝便殿。紫宸殿之后,为诸多散殿,供皇帝随意游乐、居住。大明宫中规模最大的建筑为麟德殿,宫中盛大宴会,多在此举行。

大明宫中轴北部为太液池,池中有亭,周有回廊、殿宇。

兴庆宫原为唐玄宗即位前的邸宅,玄宗即位后扩建,其规模不大,但装饰极为华丽,安史之乱中惨遭重损。

三座宫城之外,又有三座大型苑囿,分别为西内苑、东内苑和禁苑。

三苑之中,禁苑的规模最大,其中园、亭散布,并在苑中重建了未央宫。禁苑中饲有多种珍禽异兽,供帝后赏玩。

西内苑在太极宫之北,苑内有宫殿若干,其中弘义宫是李世民为秦王时所居之处,即位后改名为大安宫。

东内苑在大明宫的东南角上。苑内有承晖殿、龙首殿、看乐殿、球场亭子殿,另有小儿坊、内教坊、御马坊等。并有一座灵符应圣院,日后唐僖宗即崩于此处。苑内还有一处龙首池,文宗宝历九年又将水池填平,改建为鞠场。

今日这东内苑中汇集了百余骑良骏,正是参加端阳节马球大赛的八支雄赳赳的马球队。来自凤州的“翱羽”,人人皆着大红短衣,岐州的“鸣喙”穿蓝色小袄,商州的“干将”着绿装,京兆府的“飞熊”“於菟”分别着白衣和青衣,神策军的“赤戈”衣紫,僖宗御用球队“龙雀”则穿黄色短戎,另有一支来自西川民间的“玉鼻骍”,通身皆为黑色。众人的幞头均与衣色相同,马尾均以彩带扎绑。这八支队伍,各秉一面大旗,整齐地列于苑南的延政门内,等候入场一较高下。

一眼望去,八支队伍尤以“龙雀”和“玉鼻骍”最为齐整夺目。“龙雀”座下皆为黑马,毛色乌溜发亮,个个神骏非常。“玉鼻骍”则正如其名,人人皆跨白鼻赤马,马儿高大且壮,身长均超八尺之上。

随着司仪宫监高喊一声“入场”,八队人马依次进入球场。

这球场南北长百丈,东西宽六十丈,地平如镜,极为整洁,四周围有半人多高的朱漆矮墙,上插无数红旗。整个球场宽广恢宏,尽显皇家气派。球场西面是两层高的球场亭子殿,专为观赏马球比赛而建。北面是看乐殿,楼高三层,立于顶层殿上,向北可望见龙首池鞠场和龙首殿,向西可遥望含元殿,向南则可观见马球场。

球场之中,人人皆须下马列队,待各队人马就位,司场宫监唱名,由各队的领队——“太月杖”出列抽签,以定初赛对手。比赛中每两队一组,称为“两棚”,捉对厮杀,三场两胜者晋级。复赛中四支队伍再抽签一次,两两一组,淘汰两队,最后留下的两队人马举行决赛,胜者可得皇帝御赐金樽一座,并得赏银万两、绢五百匹。第二名者亦可得赏银三千两。

僖宗此时正坐在东内苑北侧的龙首殿中休息,田令孜、李义南和孙遇俱陪在身边,屏退了一干宫监、宫女等人。君臣正说着闲话,从东厢侧室走出一人,着一件金丝绣龙黄短褂,缎裤绒靴,头束錾金双龙戏珠镶祖母绿宝石发盔,年纪轻轻,气度非凡。

那人径直来在僖宗面前,叩首行礼道:“臣光波翼叩见皇上。”

僖宗大吃一惊,但见下跪之人竟与自己一模一样。僖宗忙叫平身,自己也离座围着光波翼看了又看,见他竟如自己的分身一般。

田令孜亦自讶异非常,在旁不断打量光波翼,竟寻不到半点破绽。

李义南呵呵笑道:“陛下这回可以放心了,便是太后娘娘怕也认不出他是假冒的皇上。”

僖宗点点头,说道:“光波翼,你这妆化得当真惟妙惟肖啊。”

李义南接口道:“他这哪里是化妆……”

话刚说一半,光波翼抢道:“李大人所说不错,这并非普通的化妆术,而是秘传的易容之术。”

李义南本想说“他这哪里是化妆术,他这是忍术中的变身术”,不想光波翼却打断自己,将变身术说成是易容术。虽然不明就里,也只好闭口不再插话。

僖宗叹道:“你这易容术如此厉害,待会儿去到球场,他们必定以为是朕无疑。想那北道的忍者若当真前来,也必会被你骗过。”随即又转身问李义南道:“黑绳三现在何处?”

李义南躬身回道:“回皇上,黑绳三前往球场巡视,即刻便来龙首殿护驾。有黑绳三在身边,皇上更可安枕无忧了。”

几个人谈话间,哪里知道这一幕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听入耳内,不是旁人,正是目焱的女弟子——花粉。

花粉此番来京城,早已知晓光波翼等人给皇上送信之事,也已得知他们对马球大赛有所防范。故而花粉早早便潜入东内苑,窥伺动静,慢慢享受猫儿捕鼠之趣。

此刻花粉藏身在龙首殿顶内的横梁上,注视着光波翼变身成僖宗的模样,心中却想着他在幽兰谷外林中的样子。正自出神,却见光波翼已经走出大殿,跨上一匹乌骓马,田令孜和李义南紧随其后,也各自上了一匹黑马,三人在侍卫的簇拥下,向南奔去。

球场中唱名抽签已毕,但听得场外由远及近几声“皇上驾到”,众人皆跪地叩首迎驾。

见过候在一楼的群臣,僖宗便上了球场亭子殿二楼,田令孜和几位宰相亲王也随之上楼。刚刚落座,皇太后驾到,僖宗忙起身给母亲请安,扶着太后坐在自己的上手位置。随即示意身边的宫监开赛。

皇太后徐氏,并非僖宗生母,乃是唐懿宗的贤妃。僖宗生母乃王贵妃,薨于咸通七年,当时僖宗年仅五岁,便由徐贤妃抚养照看。僖宗即位后,便追谥生母为惠安皇太后,同时也尊封养母徐贤妃为皇太后。

亭子殿旁的乐人得令,一时奏响《龟兹乐》。曲毕,一通鼓声响过,从南北两个球门右侧分别冲出一棚人马,来到球场正中,乃是岐州的“鸣喙”对京兆府的“飞熊”。每棚均为十骑,人人手持藤制球杖,长约四尺,以皮革包裹,杖头为偃月形状,绘以图画,称为“月杖”或“画杖”。

双方相向而对,各呈一字排开,等候争球。马球乃以柳木空心而成,坚固圆滑,如拳头大小,外绘彩画,故称“彩球”。

场中有“鞠官”三人,负责裁决胜负、犯规等事,均骑马,其中一名鞠官全场奔驰,随球裁判,为“主鞠官”,南北半场则各由一名鞠官守场裁决,为“副鞠官”。另外球门旁各有一名徒步的“司门官”,专司裁决进球与否。

场端球门阔两丈二尺,高一丈一尺,乃以方木为门柱,宽板为门楣,门楣高四尺,其下门洞高七尺,后面连有网状球囊。整个球门漆成明黄色。

“主鞠官”开球,只见那鞠官纵马从西向东疾驰,待奔过球场中点刹那,将彩球竖直高高抛起。

彩球甫一凌空,两棚人马早已变阵冲出。有的径向对方球门奔去,以资己方得球后策应进攻,为“先锋”。亦有转身回防者,以备不测,为“后军”。每棚中各有两骑“中军”直奔彩球而来,待那彩球下落离地一丈左右,四马错动,四支月杖同时挥向彩球。

飞熊中一人月杖稍快,“啪”的一声将彩球击向南面鸣喙半场。那厢早有一名同伴等待接应,将手中月杖先迎向飞来的彩球,待杖头触到彩球,便顺势后撤,卸了彩球的力道,那彩球便似粘在杖头一般。

见飞熊的中军得了球,鸣喙中一名后军策马来阻,不等飞熊那中军将彩球停住,挥杖便击。未及触到彩球,却见那中军陡然翻腕,月杖从他头顶挥出一个弧形,将彩球抛向十丈开外的一名飞熊先锋。

那先锋得球,晃过对方一名后军,将彩球轻轻向前击出,随即纵马跟上,再用力一击,将球传给前方西侧的另一位先锋。

眼见彩球已经传到距鸣喙球门二十余丈远处,鸣喙两名后军同时冲出,一骑径向持球的飞熊先锋马首冲去,令一人则策马奔到场中,封住了东西两路的传球路线。

飞熊先锋见对方后军将到,当即身子向右一沉,俯身探到马腹下,看准方向,奋力挥杖,将彩球从马腹下击出。那彩球贴着地面,“嗖”地穿过在场中阻截的对方后军马蹄,滚到东南侧一名飞熊先锋马下。这一击漂亮非常,因那飞熊先锋本在球场西侧向南进攻,他这招镫里藏身,恰好挡住了对方两名后军的目光,无法看到他挥杖的时机和击球的角度,以至于一击奏功。

同伴接球亦毫不含糊,俯身将球撮起,驱马向前。此时鸣喙后军只剩一骑防守在球门东侧,这名后军马首朝向西北,小步慢跑,以右前身侧对进攻的飞熊先锋。他这般不慌不忙地防守,反倒令对方抓不到破绽,不敢轻易挥杖射门。

那飞熊先锋将彩球带至距防守后军不足两丈远处,大喝一声,挥杖将彩球向球门西侧击出。此时那鸣喙后军再不迟疑,纵马前跃,挥杖拦球。

谁知飞熊先锋这一击竟是虚招,并未击到彩球。月杖从球顶擦边挥过,随即撤回,待彩球落地,倏地将其拨到马首左前侧,继而奋力一击射门。

那鸣喙后军已然纵马前冲,此时猝难回身再防,眼见彩球呼啸入门,落入囊中。

飞熊先中一球,场外登时欢呼雷动,战鼓咚咚助威。

球场亭子殿一层,坐着参赛州府的官员和朝中一些重臣。西川节度使高骈的亲信左莫邪军使张守一坐在京兆尹崔淯的左手旁,张守一见京兆府的飞熊进球,便向崔淯道贺。崔淯素知张守一本是市井无赖,唯擅妖幻诳惑之术,因高骈笃信神仙道术,重用术士吕用之,对他言听计从,吕用之的心腹张守一因此也得受重用。崔淯哪屑与这泼皮为伍,故而只淡淡应了一声,并不多看这位张大人一眼。

张守一原是心胸狭隘、嫉妒成性之人,见崔淯对自己颇为轻蔑,心中大为不快,阴阳怪气地说道:“京兆府果然人才济济,这马上马下的功夫当真了得。”

崔淯知他在暗骂自己靠拍马屁升官,当即回诮道:“这马上的功夫须凭真本事,骑着纸马是上不了真战场的。”意在讽刺张守一和吕用之等人不过靠草人纸马一类的江湖把戏蒙骗高骈,混进官场,其实并无真才实干。

张守一闻听此言,气得满面通红,愤愤说道:“崔大人也不要得意太早,我西川来的这支玉鼻骍虽不敢同圣上的龙雀相比,不过踏杀两只病猫倒是绰绰有余。”言下甚为不恭。

崔淯哈哈大笑道:“黔驴之技,谅能如何?”

飞熊即飞虎之意,於菟亦是虎的别称。京兆府两支球队皆以虎为名,张守一故意说踏杀两只病猫,以示轻蔑。玉鼻骍乃是一种白鼻赤色骏马,崔淯却将其贬称为驴,以为反讥。

二人正斗嘴间,飞熊又中一球。

每场马球赛以一炷香为期,此时香已燃半,飞熊越战越勇,鸣喙开始尚有几次反击,渐渐便只有招架之功,最后长香燃尽,飞熊共中五球,而鸣喙竟一球未中。

稍息片刻,两棚人马再战第二场。鸣喙换上两人,想来本是欲留待后面复赛之时所用的猛将,现下不得不提早换上。

新将上场,鸣喙果然有所起色,香快尽时,两棚各中三球,战成平手。

张守一见状靠在椅背上,摇首长叹道:“唉,可怜这猫儿未及被骏马踏到,却先让麻雀啄了眼睛。”

崔淯闻言只哂笑不语。

只见飞熊此时也换上一人,此人黑壮高大,骑在马上如座铁塔般相似。尤为特别者,他手中的月杖又粗又长,杖头雪亮,竟是以纯钢打造,一看便知分量不轻。

正值飞熊开球,一名后军将彩球传给中军“铁塔”,鸣喙的先锋正欲上前争抢,却发现不知何时飞熊的另外三名中军都已撤回到门前二三十丈以内,与三名后军共同排成一个扇面,将“铁塔”半围在中间。

几名鸣喙的先锋正在扇面外盘桓,不明何意,只见那“铁塔”将彩球停在马腹右侧,一声大喝,在他身前的几名同伴应声向前急冲,立时与“铁塔”拉大了距离,腾开十丈远之地。“铁塔”随即抡圆了月杖,“砰”的一声将彩球高高击向空中。

这一击力道惊人,拳头大的彩球倏尔高远,飞入空中几乎不见。待彩球落下时,竟是直向鸣喙的球门砸去。

鸣喙的后军这才回过神来,欲待回身拦截彩球,已然来不及了。眼见那彩球呼啸而下,狠狠地射进球门囊中。

殿内观赛的皇亲、百官,场外围看的军士、宫监、宫女,悉皆哗然。

鼓声、人声一时大作,僖宗在楼上也兴奋不已,高声喝彩。

飞熊连胜两场,这第三场自然不用再比了。

接下来是神策军的“赤戈”对阵商州的“干将”。“赤戈”平日常与僖宗的“龙雀”对赛,球艺自非寻常,亦是连胜两场赢了“干将”。

初赛过半,司场宫监高唱休场,好让皇上、太后和王公大臣们休息一会子。

僖宗起身更衣,片刻回来,稍息后即复奏乐开赛,由西川的“玉鼻骍”居南,对北棚京兆府的“於菟”。

同为京兆府所训,於菟球技亦不在飞熊之下,是以场上“三军”气势特胜。

甫一开球,於菟两名中军率先发力,一骑抢在玉鼻骍两名中军马前,欲阻挡其争球,另一人则直奔彩球而去。

玉鼻骍那两名中军似乎在刹那间便已洞悉了於菟的战术,一人纵马直面前来的於菟中军,另一人则向西绕过对手,上前争球。然而玉鼻骍的中军终究晚到一步,於菟那名中军此时已然伸出月杖,顺着彩球下落之势,杖头粘住彩球向左下斜带。

玉鼻骍那中军见於菟已得球,迎面上前,挥杖便击,出手突然、迅捷异常,以至于於菟的中军未及反应躲避,彩球便被击出,径直飞向西北方的另一名玉鼻骍中军。

奇怪的是,玉鼻骍这名中军挥杖击球,与於菟中军两杆月杖相交,竟然相互未碰到分毫。那於菟中军杖头的彩球刹那间便被击飞,却未看清对方是如何得手,一时竟愣住。他身旁的伙伴和鞠官却看得清楚,原来那玉鼻骍中军挥杖时手腕翻转,竟是以杖头的侧面击球。

那杖头乃是六七寸长、两三指宽的弯月形木条,侧面厚不及寸,玉鼻骍那中军竟能在出手异常迅速之下,如此精准地击中彩球而不碰触对手的月杖,之后又能在击球后的刹那间将月杖收回,这般速度、反应、精准和力道确实前所未见。

随着场下一阵击鼓喝彩,只见那彩球已被玉鼻骍的另一名中军接住。中军得球,纵马向东北急奔,於菟中已有一名中军和一名后军分从左右迎面夹攻而来。

眼看对手两骑迫近,那玉鼻骍中军突然将球竖直抛击到空中,随即向右一带缰绳,胯下红马戛然止步,马首右转,马尾甩到左前,八尺多长的烈马蓦地横在於菟两骑面前。

於菟那二人正策马前冲,忽被对手横马拦住去路,匆忙之下急拉缰绳。随着“咴——咴——”两声嘶鸣,马首昂转,四蹄腾空,险将那二人摔下马去。

这边玉鼻骍的中军却不慌不忙,待那彩球落在头上四五尺高处,抡臂挥起月杖,将彩球抽击而出,传给东北方的一名玉鼻骍先锋。

这一抛、一横、一击,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出手果断,急而不乱,立时赢得一片喝彩。

亭子殿楼上的僖宗也兴致高昂,拍案对身旁的李义南说道:“这玉鼻骍当真是个好对手,稍后朕要好好同他们较量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