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的贴身宫女才人扶月正为太后换下冷茶,命侍茶婢女射紫去换一盏杞菊苏合香茶上来。
扶月是徐太后初入宫时的贴身侍婢,后被懿宗宠幸封为采女,不久封宝林,徐太后的亲生女儿仁寿公主出生后她又被封为才人,只是她自己并未生下一儿半女。扶月与徐太后感情甚笃,始终留在太后身边照顾起居。因她心细,为人又懂得进退之道,徐太后也自离不开她。今日见球场上斗得热闹,扶月怕太后兴奋过度伤了身体,故而要为太后点一盏杞菊苏合香茶,既可舒缓心气,又能平肝滋阴。
射紫正望着僖宗背影出神,听得扶月招呼,忙应了一声,转身在茶箧中翻了一阵儿才将茶调好,点上水端来交与扶月。
扶月尝了一口,蹙眉道:“苏合香放得太多,而且未加冰糖。”说罢盯着射紫,射紫忙垂首低声道:“奴婢这就去重新调过。”
扶月淡淡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因当着僖宗和太后的面,扶月也不立即责骂射紫,心中却道:“这小丫头今日怎的如此笨手笨脚,不知有何心事?回去后定当好好盘问盘问她。”
再看场上两棚人马,玉鼻骍两次传球后已将彩球传至东北角一名先锋手中。那先锋双腿一夹,战马疾向於菟球门东侧冲去。
於菟见玉鼻骍骁勇,几名中军也均已回到后场,以助后军防守。
玉鼻骍那名先锋冲到距球门二三十丈远处,於菟两名后军迎面来截。此番他们得了教训,并不同时迎敌,而是一前一后,互为呼应。
玉鼻骍先锋见对手近前,并不减速,眼见两马即将撞到,玉鼻骍先锋将彩球向前抛击,身体忽向右偏倒,那马儿竟与主人心有灵犀,左前蹄用力一踏,身体倏地向右侧倾,刹那间便绕过对手。
玉鼻骍先锋刚刚向左拨回马首,於菟第二名后军已然赶到,横马挡在玉鼻骍先锋马前。直欲以先前玉鼻骍那名中军的“横刀立马”之道,还报玉鼻骍之身。
此时彩球也刚好落在玉鼻骍先锋面前。只见那先锋并不犹豫,再次将彩球抛击而起,同时左手提缰,身体前俯,胯下骏马一声嘶鸣,竟然蓦地腾空跃起六尺多高,从於菟那名后军的马背上纵了过去。惊得於菟那名后军忙不迭地紧紧伏在马背上,生怕被马蹄踢到。
此一幕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顿时唏嘘一片,竟都忘了喝彩、击鼓。
无暇多思,玉鼻骍先锋已冲到门前十余丈开外。
於菟毕竟久经沙场,经验老到,此时先锋、中军已全部回防,三骑斜成一行,分左、中、右侧守在门前八九丈外,另有一骑在门前逡巡防守。
玉鼻骍一名中军也已到了西侧距於菟球门十二三丈远处,策应己方的先锋。
那先锋见西侧中军已就位,便放慢马速,将彩球轻敲至右侧身前,随即猛然发力抽击,将彩球斜向西侧传出。
於菟西侧球门前的后军见彩球传出,抢先发动,欲拦住那彩球的去路。谁知那彩球飞到半途却转而向北,直射球门而去,原来是一记弧形球。
於菟再欲调整阵形已来不及,只见那彩球穿过西、中两名於菟后军之间,距离门前守军不过三尺远处,“嗖”地射进网袋之中。
这一回场外欢声雷动,鼓乐齐鸣。张守一更是高声拍手叫好,满脸得意地斜睨崔淯。本来输赢在球场上乃是常事,崔淯也并不在意,只是被张守一这般挑衅,心中着实气恼。崔淯却不发作,表面上仍略带微笑,也随着众人一起拍手。
玉鼻骍马壮骑精,个个身手不凡,此时进得一球后,待於菟发球,又将彩球夺下。於菟那棚已渐露疲态,显然不敌对手,球门连连失守,玉鼻骍轻易拿下头场比赛,随后又不费吹灰之力,赢了第二场。
僖宗看得兴起,对李义南说道:“前面三棚皆是连胜两场,咱们也须连胜两场才是。李爱卿,这就随朕更衣,准备下场。”
李义南忙起身称诺。
太后也起身为僖宗整理了一下衣装,稍微叮嘱一番,才让僖宗和李义南下场去了。
场上的“龙雀”和凤州的“翱羽”两棚人马均已就位,诸人均跪在马旁迎候僖宗。
鼓乐过后,开赛争球。
李义南作为中军,面南先夺一球,将彩球带出十五六丈开外,传与僖宗。
僖宗得球后,并不急于进攻,先是以月杖颠击彩球,一边左右观察敌己双方的阵形。待翱羽一名后军前来抢球,僖宗双腿一夹,乌骓马倏地窜出,眨眼便奔到翱羽后军的身后,果然是千里宝驹,脚力远胜别骑。
发力后僖宗再不停脚,仗着胯下宝马,一路左右突闪,绕过数人拦阻,手中月杖却不停颠球,待近到门前二十余丈远处,已颠击彩球百余次。
场外观战的群臣心中皆不免暗想:“怪道皇上曾自诩为马球状元,今日一见并非自吹,果然球技精湛至此,确实胜人远矣。”
僖宗在球场东南按住马首,见翱羽的后军多被自己牵制过来,西线稍空。而李义南正策马冲向西南。
僖宗向左一拨缰绳,翱羽后防以为僖宗要强行从东线突破,甫一启动上前阻拦,僖宗右臂后挥,反手将彩球击出,传给中前场的一名龙雀先锋。
那先锋并不停球,直接将彩球斜传向西南。
此时李义南刚好赶到,转身于马上,凌空便是一记重击,彩球“咚”地射进球门西下角中。君臣三人这一配合,流畅如行云流水,默契非常。
龙雀进球,场外登时欢呼雷动,鼓乐连天。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皇上的球队进球,众人的欢呼声自然高亢许多。
徐太后在亭子殿中正看得高兴,忽觉有些头晕,便拿起苏合香茶啜了一口,又轻轻捋了捋额头。扶月在旁看见,忙上前探视,低声询问太后是否要回宫休息。太后怕扫了僖宗的兴,摆摆手轻声道:“不打紧,我只是有些困倦,待看完了这一场,再回去歇息吧。”
说话间,龙雀的后军断下了翱羽的彩球,传向中场。几经传转,李义南将彩球带至前场传与僖宗。
僖宗晃过一人,近到门前,被翱羽一名后军挡在面前,向西看时,另有一骑翱羽截断了僖宗的球路,可见是防备龙雀再如前次一般传球配合破门。
僖宗见无法传球,胯下一紧,马向前冲,同时挥杖击球,却是要挤出一条缝隙来射门。
观战诸人心中皆自暗叹,僖宗未免太过心急了。
果然那翱羽后军马首前探,月杖一伸,便要将彩球拦下。
忽见僖宗身体猛然后坐,乌骓马性灵通主,前蹄一蹬,戛然止步。僖宗手中的月杖击到彩球的刹那,腕部急旋,杖头竟粘住彩球,在僖宗的头上划了一圈,彩球并未飞出。
翱羽后军见拦击落空,便要转身,却哪里及得上僖宗马快,眼见僖宗身体左倾,那乌骓马竟似被僖宗带着走一般,也随之向左倾身窜出。
僖宗的月杖又在头上划了两圈,不让彩球落下,待绕过翱羽后军,更疾速划了一圈,竟将彩球抛了出去,正入门网之中。
僖宗这一番表演,连李义南都不得不佩服其球技和骑术之精湛。
场外少不得雀跃欢呼,只是许多大臣见识了僖宗的本事,却有些哭笑不得,望着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不知是这位天才的马球状元错当了皇帝,还是这位大唐天子错爱了马球。
(按:《资治通鉴》云:“上(僖宗)好骑射、剑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无不精妙。好蹴鞠,斗鸡,与诸王赌鹅,鹅一头至五十缗。尤善击毬(指马球),尝谓优人石野猪曰:‘朕若应击毬进士举,须为状元。’对曰:‘若遇尧舜作礼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黜放。’上笑而已。”)
众人正兴奋之际,徐太后却觉愈加困倦,眼皮似有千斤重,再难支撑下去,便招呼扶月回宫歇息。
扶月忙命人备车摆驾,搀起太后下楼。太后身子一着辇车,便兀自睡去。
扶月为太后放好车帘,嘱咐驾车的宫监,驭着马儿稳稳当当地慢走。
辇车刚刚向北走出几十步远,一名宫女便赶上来拦住了车子。坐在前面车里的扶月掀开帘子,见是射紫,蹙眉微嗔道:“你这丫头怎的如此大胆?竟敢擅自拦停太后的辇车。”
射紫满脸惶恐地禀道:“奴婢有要紧事向您禀告。”
扶月问道:“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拦车说话?”
射紫向左右两旁看看,急道:“确是天大的事情,奴婢斗胆请求进车内说话。”
扶月见状,顿觉奇怪,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便点头示意射紫上车。
到了车上,射紫放下门帘,低声向扶月说道:“咱们不回大明宫了,现在调转车头往南出延政门去。”
扶月轻喝到:“放肆!你疯了吗?为何不回大明宫?”
射紫淡淡一笑道:“你看了这个便知道了。”说罢拿出一面直径两寸左右的小铜镜,递与扶月。
扶月拿起镜子来看,这一看不打紧,甫一照见自己的面孔,顿觉眼前一黑,便昏昏然睡倒过去。
射紫“嗤”地一笑,收起小铜镜,竟倏地变了模样。原来她是花粉的手下思容,此番与姐姐想容随花粉一同潜入东内苑,伺机劫获了徐太后的随从宫女射紫和秋蝉,并以拓容术扮成二人的模样,混迹在太后身边。
思容明知球场亭子殿中的僖宗乃光波翼假扮,故而一直在他身后留心观察。但见这位“皇帝”观看球赛时全情投入,不时指手画脚、高声叫好,又跃跃欲试,声称要同玉鼻骍一战,心中不禁佩服光波翼的变身术形神俱备,可叹自己的拓容术只能变化面容,却无法变化身形,远远不及变身术精妙。适才她在亭子殿中望着“僖宗”的背影出神,正是想着:“好你个光波翼,扮小皇帝扮得还真像模像样!”
思容以右手抚在扶月的脸上,瞑目念动咒语,顷刻间便化作了扶月的模样,这正是她的看家本领之一——拓容术。她的另一件本事便是适才对扶月使出的小铜镜——眠术。以这小小的铜镜施咒照人,若照见其面,便立即昏睡不醒,若照其头,则顿觉昏沉困倦,渐渐昏睡过去。徐太后便是被思容从背后照了头部,方才困倦昏睡。
思容与扶月对换了衣装,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吩咐驾车的宫监掉头转向南面延政门驶去。
待车队仪仗折回经过球场时,田令孜在亭子殿楼上看见,大感奇怪。按理太后的辇车应该向北从夹城穿过,回大明宫去,为何却转向南行?况且适才太后在亭子殿二楼忽称困倦,立时便要回宫歇息,已然是有些蹊跷了。
田令孜忙带了一队宫卫赶上,拦在车前。
田令孜下马,上前躬身施礼道:“请问太后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思容从车上下来,走到徐太后的车前道:“公公,今日是端午节,太后娘娘想去外面转转,看看城里的人情热闹。”
田令孜凝视了思容片刻,微微笑道:“扶月,太后娘娘莫不是想去你们娘家吃粽子吧?刘府的粽子可是太后娘娘最爱吃的。”
思容也盈盈笑道:“如果赶得及倒真想去呢,到时候也给公公带些回来。”
田令孜嘿嘿一乐,道:“不敢当。不过太后娘娘今日好像有些困乏,不如先回宫歇息,待明日再出去游逛也不迟。”
“什么时候出游太后娘娘自有主张,何须公公多言?”思容微微作色道。
“嘿嘿嘿,此番出游只怕也未必是太后娘娘的主张吧。”田令孜更不让步。
“公公不必阻拦。”徐太后此时掀开辇车的窗帘说道,“哀家知道公公是为我好,哀家只是坐了这半日,有些乏了,趁着今日端午,城中热闹,出去稍稍散些闷子便回。”
田令孜看了看徐太后,又问道:“太后娘娘今日真想去扶月的娘家刘府吗?”
徐太后道:“今日时候不早了,刘府自然不会去了,只在城中转转便回。”
田令孜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老奴不敢阻拦。只是太后娘娘一向不喜张扬,每次出宫游玩都是轻车微服。老奴这便为太后娘娘另备一辆车,再派些随从护驾,请太后娘娘暂且移驾到前面的承晖殿稍事歇息,老奴会尽快办妥。”说罢叫过身边一个近从,耳语了几句,那人便骑上马向北飞驰而去。
徐太后说道:“不必如此麻烦,今日便这样出去了。些许小事,公公不要再费唇舌了。”说罢径自放下窗帘。
思容见状对田令孜说道:“公公请回吧,我们这便出发了。”
田令孜沉面冷笑道:“你们哪也去不了!”一挥手,命宫卫将思容和太后的马车团团围住。
“老阉官,你想造反吗?”思容怒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劫持皇太后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如果你们乖乖地将太后娘娘好生送出来,我还可以向皇上求情,留你们一条全尸。”田令孜冷冷说道。
思容闻言笑道:“笑话,适才说话的不正是太后娘娘吗?我看是你这个老阉官想要劫持太后娘娘吧。”
田令孜被思容连骂两次老阉官,早已怒从心生,却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不见棺材不落泪。实话告诉你,扶月的娘家根本不姓刘,更不住在这长安城内。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地做戏,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吗?”
其实田令孜听思容和假太后一开口叫他“公公”,便已知道她们是假扮的扶月和太后,田令孜虽然身为宦官,却因深得皇上宠幸,又大权在握,宫中上下都曲意称呼他为“田大人”。只是田令孜忌讳提起宦官一节,故而也不说破。加之田令孜性紧多谋,便又故意编造了扶月娘家一事,诱使思容二人上当,以为确认。那假扮徐太后的正是思容的姐姐想容。
思容见事已败露,便不再隐藏,咯咯笑道:“好个狡猾的老阉官!不过太后娘娘在我们手上,你若乖乖放我们出去,我们也不会为难她。如果你想要留难我们,我可保不准能否给她老人家留个全尸。至于你说的这诛灭九族的大罪么,我自小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恐怕你这个老阉官也找不出我的九族来吧。”
田令孜哼了一声道:“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拿下!”一挥手,数十名宫卫一拥而上。
思容并不慌张,脚步轻滑便躲过几名宫卫的进攻,随手掏出小铜镜,向近前的宫卫面前照来晃去,登时便有几人昏倒在地。思容一边应付身边的宫卫,还忙里偷闲地向田令孜望了一眼。田令孜不知她用了何样妖法,令那些宫卫猝然倒下,也不知那些人生死如何,故而被她这一看,紧张地倒退了几步,隐到几名侍从身后。
思容见状咯咯笑了起来,随之又有几名宫卫倒下。
田令孜见她厉害,便叫过两名军官耳语了几句。
思容正用小铜镜照得不亦乐乎,忽见那些宫卫停止攻击,退开一两丈远,一队弓箭手现在身前,将她半围在中间,个个箭在弦上。
田令孜站在众多宫卫身后嘿嘿一笑,正要发话让思容束手就擒,却见思容腾地转身跃起,如灵猫一般扑进太后的车内,应变神速,动作迅捷,毫无半点迟滞。
田令孜原想先以弓箭手逼住思容,再命一队宫卫偷袭太后的辇车,第二步尚未来得及施行,竟反被思容抢先躲进了辇车之中,不禁恼羞成怒,开口叫骂道:“小贱人,若不乖乖出来受降,我便将你乱箭射死。”
思容在车内咯咯笑道:“老阉官,量你也没这个胆子。你若想放箭,可得先把你的九族都藏好了,免得被小皇帝找到,非把他们一个个都五马分尸了,为他娘亲报仇不可。”
田令孜见威吓思容不成,反被她讥骂,虽是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正暗自着恼,忽见一条长长的黑鞭从天而降,啪啪两声脆响,抽打在驾辇车的两匹骏马的臀部,两马吃痛,嘶鸣着撒蹄便跑。随即便见一团黑影倏地落在车上,驾车向东南的承晖殿方向奔去。
只听那黑影的声音传来:“田大人莫急,在下自会将太后带回。”
田令孜认得是黑绳三的声音。正是自己适才命人将黑绳三从龙首殿找来对付思容姐妹二人。田令孜见黑绳三驾车离去,心下明白黑绳三是想避开众多宫卫,到僻静处再动手救徐太后出来,免得泄漏了自己的身份和忍者的秘密。当下命众宫卫留在原地,不得擅离,自己则跨上马独自追着辇车去了。
承晖殿处于一座独院之中,院外多有假山竹林曲折环绕,乃是一处僻静所在。
黑绳三将辇车驾到承晖殿后,纵身跃下车,向车内说道:“两位姑娘,请将太后留在车上,我也不会为难二位,请自便吧。”
思容掀开车帘,含笑说道:“阁下定是黑绳先生吧,果然身手不凡。”此时她和想容二人都已恢复了自己的面貌。
黑绳三道了句“不敢当”,将手中两支空无常和几枚星镖掷还给思容,那是适才驾车时,想容和思容偷袭他的暗器。
思容望着黑绳三说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黑绳先生原来是位翩翩美男子。”说罢和想容两个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黑绳三并不理睬二人说笑,身体向左微微撤后半步,做出让二人离开的姿势。
想容跳下车说道:“你怎知我二人定会离开,就算我们打不过你,也可以杀了这个皇太后。”
黑绳三淡然反问道:“你二人若为杀人而来,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思容也跳下车,上前两步笑着说道:“算你聪明。”话音未落,突然回身发出三枚星镖,射向车内的徐太后。
只听“当”的一声响,一枚星镖掠过徐太后身旁,钉在距她左肩不足一寸远的椅背上。另两枚星镖却已被两条黑光一般迅疾的黑线卷了开去。
思容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她故意发出三枚星镖试探黑绳三,其中一枚故意偏开徐太后的身体不足一寸,另外两枚则分别射向太后的右肩和左股,不想黑绳三瞬间便看清了三枚星镖的去路,并且轻易将两枚射向太后身体的星镖拦下。这一身手岂是寻常忍者所能拥有?
思容向黑绳三合十作礼道:“佩服!如此我二人便告辞了。”
二人正欲离开,却听黑绳三说道:“原来你们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黑绳先生何出此言?”思容讶异地看着黑绳三问道。
黑绳三回道:“你二人若果真为劫持皇太后而来,便不会如此轻易下车,更不会如此轻易弃之而去。看来你们还另有同伙,另有所谋。”
思容笑望着黑绳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想容说道:“但愿我们与黑绳先生后会有期。也请您代我二人问候亭子殿中的皇帝陛下,说我二人好生钦佩他的手段。”说罢拉着思容转身跃起,转眼便消失在竹林之中。
此时田令孜从一座假山后面走出,上前对黑绳三说道:“黑绳三,你为何不将那两名反贼拿住?”
黑绳三施礼回道:“田大人,这两个人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在下是怕将她们逼急了令太后蒙危,是以放她们离去,也好让太后早些脱险。”
田令孜“嗯”了一声道:“适才我听见你说她们另有同伙,另有所谋,此是何意?”
黑绳三又施一礼道:“田大人,烦请大人命人护送太后回去,在下须立即赶往龙首殿,只怕那里已生事端。”
“原来如此!”田令孜神色霎时紧张起来,说道,“你快些赶过去!咱家随后便去。”
此时球场上比赛已暂停,左神策军将球场亭子殿内外重重围住,僖宗坐在二楼,虎着脸对身旁的李义南说道:“这个逆贼,今日果然来寻朕的晦气!坏了朕的大好兴致!”
原来玉鼻骍那十余骑人马,不知何故忽然冲出球场,奔向北面龙首殿方向去了。
楼下的群臣不明就里,纷纷窃窃私语,议论此事。
崔淯笑呵呵地向坐在身边的张守一揶揄道:“张大人从西川带来的这匹骏马果然好生了得啊,野性十足,别说是病猫,恐怕连龙首也要踏上两脚喽。”
张守一早已坐立不安,闻听崔淯此言,更是面色惨白,连忙回道:“崔大人千万不要开这般玩笑!玉鼻骍虽来自西川,却是一支民间球队,与我何干?在下不过是跟来看看热闹的,与这玉鼻骍实在毫无瓜葛。”
崔淯哈哈大笑道:“张大人此言差矣。若是这玉鼻骍拔了头筹,张大人自然是要向皇上领赏邀功的,如今这野马脱缰,难说是张大人无意失控还是有意放手啊。”
张守一此时已是满头大汗,羞恼难当,却强忍怒火,站起身下气赔笑说道:“崔大人言重了,适才下官和崔大人都是说笑解闷的,请大人万万不可当真。下官如有言辞不当之处,请崔大人千万担待则个,莫要与下官计较,改日下官定当登门谢罪。至于这玉鼻骍,的的确确是与下官无纤毫之干系,请大人口下留情啊。”说罢又深施一礼。
崔淯见张守一忽然服软,开口闭口自称下官,态度大为转变,可见心中惧意大生,不免觉得此人既可怜又可鄙,便哂笑了之,不再出言逗他。
顷刻间,黑绳三已赶到龙首殿外。但见玉鼻骍一十二骑,背靠东面的苑墙排成一个扇面,被神策军数百名弓弩手围在当中。玉鼻骍面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神策军兵士的尸体,可见适才已经过了一场打斗。
黑绳三暗自潜入龙首殿内查探了一番,见大殿上下内外皆空无一人,僖宗和孙遇均已不知所踪,莫非已被劫走了不成?
黑绳三出了龙首殿,悄然纵身跃上一株大树,见神策军中一名军官正向玉鼻骍喊话,意为劝其弃械投降,或可活命云云。
黑绳三正欲跃出东内苑,追寻僖宗下落,忽闻空中一声鹤唳,抬眼望去,只见十几只巨大的灰鹤一字排列而来,领头一只灰鹤背上竟骑坐着一人。
“御鹤族忍者怎会来此?”黑绳三大为不解。
原来这骑鹤之人乃是御鹤族忍者,该族忍者本来人丁并不兴旺,当年懿宗皇帝召集各部忍者,御鹤族族长鹤野天年事已高,历经诸多风雨,不愿再参与政事,便率着族人隐居去了,并未应召,是以御鹤一族并不在四道忍者之列。事隔近二十年,不想今日御鹤族忍者却突然现身在宫苑之上。
鹤群驻在离地二十几丈高的空中盘旋不去。又是一声长长的鹤唳,鹤群也随之长鸣。
地面的官兵纷纷仰头张望,不知是何方神圣降临,更有数人竟抛下手中兵器,向天跪拜。
忽见远处天空黑压压一片乌云迅速扑来,伴随着嘈杂的各种啾啾之声。待到近前方看清,哪里是什么乌云,却是一大群各色杂类鸟雀,铺天盖地地扑向地面的官兵,或抓或啄,疯狂攻击。
官兵们尚未回过味来,已有多人被抓伤啄伤,众人这才挥刀射箭,同鸟群战斗起来。
宫苑之内登时一片混乱,此时忽闻骑在鹤背上那人大喝一声:“林将军还不快走!”
玉鼻骍中为首一人,闻言策马冲出,后面紧随着几骑一同冲了过来。神策军的弓弩手们此时正疲于同鸟群周旋,已顾不及玉鼻骍这些人,被这几骑一冲,顿时阵形大溃,乱作一团。
冲乱了神策军的队伍,玉鼻骍的首领拨转马头,反向苑墙奔去。
只见玉鼻骍中其余几人,已将几匹坐骑平行苑墙方向叠起了罗汉。其中三匹大马由远而近并立于距墙五六尺远处,两两马肩和马臀之间皆横搭着一块三尺多长、一尺多宽的木板,木板之上又站着两匹骏马,两马背上并排横搭着四块木板。
距这个罗汉阵六七尺远处,又有三匹马并排而立,背上亦两两横搭着四块木板。
那玉鼻骍首领策马提速,待到得三马面前一提缰绳,胯下神骏腾空跃起,踏上三匹马背,并不稍稍迟留,借势再次跃起,又踏上最高的两马背上,借势再跃,竟然越过了苑墙,撒蹄而去。随玉鼻骍首领冲阵的两骑近从也步其后尘,欲借罗汉阵跳出苑墙去,另外一骑却已被神策军的兵士砍杀在阵中。
这边神策军的将领已安下阵脚,命一队步兵以盾牌护住头上,同时以腰刀砍杀鸟雀,掩护蹲下的弓弩手;同时命一队强弩手射杀鹤群和大鸟,再命一队弓箭手拦击玉鼻骍,勿令其逃脱。
一时间箭弩如蝗,各类鸟雀纷纷或被射杀或被砍杀,落地死伤无数。鹤群高高在上,又复训练有素,箭弩并不能伤到其分毫,却也因躲避箭弩而乱了阵脚。鹤群一乱,那群鸟雀更是没了主张,开始纷纷四散逃去。
可怜那两名玉鼻骍的近从未及跃上罗汉阵的马背,便被身后如雨般的箭矢射成了刺猬,那几匹叠罗汉阵的骏马也纷纷被射倒在地。
剩下的几名玉鼻骍眼见势尽,却个个不为死惧,咆哮着冲过来要与神策军厮杀同尽,可惜未能走上五步便尽皆葬身箭雨之下。
黑绳三无心理会这场厮杀,见御鹤族的忍者居然出手相助救走了那位“林将军”,便纵身飞出东内苑,追着“林将军”而去。
东内苑内混乱之时,长安城内也并未安生,东、西两市周旁忽然多处起火,惹得城内军民一派慌张,忙不迭地运水救火。
正当闹得人仰马翻之际,早有数骑人马押着一辆轻快马车,悄然出了通化门,一路向东飞驰,车内坐的正是僖宗和孙遇二人,兀自昏睡未醒。
诗云:
车幕遮林翠,城远马不回。红日淹山没,西天望云黑。
孙遇醒来时已是人定时分,睁开眼,但见微弱的灯烛置于自己对面的墙洞中,豆粒大的火光轻跳摇曳,隐隐映出两旁的山崖石壁来。
(按:中国古时将一日分为12个时辰,从夜里23时起算,每两个小时为一个时辰,分别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来命名。同时这12个时辰又分别称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或日晡)、日入、黄昏、人定。人定即夜里21时—23时。)
孙遇坐起身,纳闷了一阵子,只记得自己正在龙首殿中与僖宗饮茶,忽然闻到一阵浓浓的花香,便睡了过去,怎的醒来却到了这个奇怪所在?莫非君臣二人已然着了北方忍者的道,被劫持了不成?当下四处踅摸了一番,发现自己果然是在一个山洞之中。
孙遇在马车中颠簸了大半日,此时觉得周身有些倦乏,便站起来,想要伸展伸展腰身,谁知刚举手过头便触到了洞顶,原来这山洞将将有一人高。孙遇心道,若是兄长李义南在此便要低头站立了。
正自发呆,忽听有人说道:“孙先生醒了?请先生跟我来。”
孙遇循声看去,原来洞口旁站着一人,着一身深色衣服,只露出半个身子,若非他开口说话,当真不易看见此人。
孙遇也不多问,当下便跟着这人走去。出了这个小洞,仍旧是在洞中,想来这个小洞只是一个大山洞中的一间小屋而已。待转过两个弯,又穿过一个稍大点的洞室,头顶豁然高阔起来,到了一处宽敞的洞厅之中。洞厅内灯烛明亮,陈设有桌椅几案,便如寻常大宅中的正堂一般。
进到厅内,上手座上一位美丽的少女,见孙遇到来,便起身相迎,说道:“孙先生请坐,一路上颠簸劳顿,想必先生也该饿了吧,咱们这就开饭。”旋即转身对旁边一个小厮吩咐道:“去看看小皇帝醒来没有,如果醒了,把他也叫来一起吃饭。”言下甚为轻视。
孙遇见这姑娘对自己客气有礼,却对僖宗皇帝出言不逊,不禁有些纳闷,不过如此也可证明自己和僖宗确实是被这一干人等劫持而来。孙遇略施一礼,入座后问道:“在下孙遇可否请教姑娘尊名?不知这里是何所在?”
少女呵呵笑道:“孙先生倒是个直爽人,小女子名叫花粉。这里是卢氏县境内的伏牛山九龙洞。”
孙遇点点头,心下盘算,这里距离长安城总有四五百里之遥。七八年前自己曾来过卢氏县,是为一睹昔年夏禹凿山导洛的风采,其山断崖之上,尚有大禹帝亲手篆刻的“古雒”二字。只是并不知晓这卢氏县境内还有一处九龙洞,想必此处距离县城非近,当是一个僻静所在。
(按:夏禹导洛处位于卢氏县范里镇山河口,距县城东北十五公里,为洛河在卢氏境内的一道险关。该处两岸山势峭拔如削,河口狭窄,水流湍急,滔滔洛水自西南蜿蜒而来,穿此而出县境,入洛宁。相传夏朝大禹治水时,在此处凿山导流。悬崖上的“古雒(音洛)”字样为大禹亲手篆刻,现已模糊难辨。另有唐、宋两代所刻的字迹。清人刻有“神禹导洛处”五字于石壁上,至今犹存。
九龙洞位于卢氏县西南二十六公里处,为一天然大型多层石灰岩溶洞,据说现在已成旅游景点。可见沧桑变幻,物是人非。)
孙遇随又问道:“花粉姑娘将我君臣二人劫到此处是何用意?”
花粉嫣然笑道:“那个小皇帝确实是被我掳来的,不过孙先生却是我的客人,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孙遇闻言愈加云雾缭绕,不明所以。
花粉见孙遇迷惑皱眉,咯咯笑道:“实不相瞒,小女子是目长老他老人家的弟子。此次奉师命带小皇帝出宫,去做一件利益万民的大好事。至于是什么好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先生。我把先生请来,所为却是半公半私。”
孙遇苦笑了一声道:“半公半私,此话怎讲?”
花粉释道:“这半公吗,是要请先生回长安城带个信儿,这半私却是想请先生为我作一幅画。”
孙遇心下明白,带信回长安,不过是目焱等反贼要将僖宗作为人质,让自己传回他们开给朝廷的条件。便追问道:“姑娘要我画什么?”
“光波翼。”花粉说完,红晕飞上双颊。
“光波翼?”孙遇大感意外,随即问道:“为何画他?”
花粉将头扭到一旁道:“先生不必多问。”
孙遇说道:“你既不肯说出理由,我自不会为你作画。我怎知你拿了这画,会否做出伤害光波贤弟之事。”说罢也将头扭到一旁去了。
花粉见孙遇不肯作画,忙起身说道:“我并无恶意,自不会拿此画害他,请先生放心。”神色甚为急切。
孙遇看了看花粉,见她年纪轻轻却带着几分霸气,洞内除了三个小厮站在一旁伺候,另有两名中年男子也恭恭敬敬地站在花粉身后,青衫方巾,颇有几分儒雅之气。想来这位目焱的女弟子在此应该地位不低,平常是惯于吩咐人的,适才提到光波翼时却似乎有些羞涩。
孙遇有心再探探她的口风,便问道:“你可认识光波贤弟?”
花粉回道:“也算是相识。”
孙遇说道:“好,姑娘先说说,想让我画一幅何样的光波翼?”
花粉见孙遇似乎已经答应为她作画,遂转忧为喜,在洞厅中踱步道:“我想请先生画他身处林间,双眸远凝,不笑而脉脉含情,挺拔而若有所思。”
孙遇见这少女柔声婉转,神有所往,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只是这少女乃是目焱的弟子,不知何时与光波贤弟相识,且又情窦为开?
正说话间,那小厮已引了僖宗进来。孙遇忙起身施礼,请其入座,花粉却并不理睬。
孙遇说道:“陛下,这位姑娘想让臣为光波翼画像,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未及僖宗答话,花粉抢先说道:“我请孙先生作画,与小皇帝何干?何必问他意下如何?”
僖宗闻言笑道:“既然这位姑娘是向孙先生求画,先生自己做主便是,不必问朕。”
花粉哼了一声,道:“既然小皇帝也来了,咱们先用饭吧。”说罢吩咐身旁的小厮摆置酒菜。
花粉请孙遇坐上首,孙遇哪里肯坐,恭请僖宗就上座。花粉却不依,径自坐了首席。孙遇无奈,只得请僖宗坐在右首客席,自己则在花粉对面就座。
大家坐定,花粉命人去请范先生一同入席。孙遇和僖宗均觉好奇,不知这位范先生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