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试情崖面西峭立,同时从南、北两侧向西延展成陡坡,崖壁与两面陡坡合成一个簸箕状,试情崖对面又是一座峻峰,四面山体合围成一个深谷,故而光波翼与花粉在南面山坡上便能看到东面的崖顶。
光波翼与花粉又向上走了一段,已隐隐能够听见崖顶二人的说话声,便隐身在树后静静观看。
只听漆北斗冷冷说道:“好啊,那你就从这里跳下去给我看。”
又听鹤祥云颤声说道:“夫人,你何苦如此逼我?”
花粉扑哧一笑,小声对光波翼说道:“这个母夜叉,居然逼迫她丈夫到试情崖来跳崖试情。不过也怪这个鹤祥云心术不正,他那一双贼眼,看人总是色眯眯的,如今被这母夜叉捉到把柄,也是他咎由自取。”
光波翼回看了一眼花粉,花粉脸一红,说道:“他倒不敢看我。”
说话间,忽然崖顶一团漆黑,随即听到一声大叫,鹤祥云从黑团中现出时,已从崖顶落下数十丈。光波翼与花粉皆大吃一惊,二人均以为他夫妇两个不过是怄气斗嘴而已,未曾想到,漆北斗竟然当真对她丈夫怒下黑手,将他从悬崖上推了下去,此时再要设法救人,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鹤祥云落下百余丈后,忽见他那只灰鹤从南坡上飞出,俯冲着去追赶他。光波翼这才明白,原来适才那灰鹤在崖顶下的空中盘旋,正是鹤祥云担心漆北斗对自己痛下杀手,故而事先将自己的灰鹤安排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可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花粉和光波翼已赶在他之前到了这里,花粉又恰在此时跳了试情崖,而他的灰鹤正好被光波翼召用救人。等到他自己有难时,灰鹤已远离预先安排之地,受到他的召唤,再赶去接他,已是遥不可及。
可怜那鹤祥云,眼睁睁地望着那灰鹤远远地向着自己飞来,却再也无法骑上它了。
光波翼眉头一皱,自语道:“是我害了他!”
花粉道:“这怎能怪哥哥?是鹤祥云自己不检点,竟然还想加害哥哥,本来我也不想饶他。”她在赶去迎接光波翼之时,听到漆北斗与鹤祥云最后的对话,已猜到是光波翼离间了那夫妇二人,却不知光波翼此时所说的“是我害了他”乃指两件事情,除了离间之外,另一件却是说自己抢了鹤祥云用来救命的灰鹤。
花粉又道:“这个漆北斗也真大胆,竟敢在山中肆意行凶,若让师父知道北道中有人自相残杀,一定不会轻饶她!”
光波翼问道:“你打算将此事告诉你师父吗?”
花粉摇了摇头道:“其实漆北斗也蛮可怜的,她知道丈夫与人私通,必定是气得发疯了。看来这‘情爱’当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但可以让人变傻,也可以让人发疯、发狂。只是这漆北斗着实是个悍妇,若换作是我,我宁愿自己跳崖,也不会忍心将爱人推下去。”
光波翼闻言又望了花粉一眼,适才花粉那一跳仍让他心有余悸,也让他大为头疼。他未曾料到,花粉对自己的感情竟已到了舍生忘死的地步,若是自己再轻言拒绝她,真不知她还会做出何样蠢事来!可是自己从未对她动过丝毫男女之情,这一颗心早有所属,却不知那姐妹二人如今飘落在何处?正所谓:风逐桃花花落水,妾意郎情两样心。人生何以常如是?造物每每爱弄人!
只听花粉又道:“哥哥,若有别的男子看过我,我是说假如,有别的男子看过我的……我的身体,哥哥会不会介意?会不会嫌弃我?”花粉说这话时,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光波翼,说罢屏住呼吸,不知光波翼会怎样答复自己。
光波翼听花粉这一问,忽然想到,花粉是不是有过什么特别经历,令她格外担心自己会嫌弃她?此番在山中与她重逢之时,我问她体内之毒是否已祛除干净,她便委屈地大哭,说已将药师谷中发生之事都忘记了。后来我与她开玩笑,提到她中毒之事,她再次哭泣,还说怕我会嫌弃她。结果便拉着我上了试情崖。适才见漆北斗将丈夫推下悬崖,她终于问出这般话来。难道在药师谷中疗毒之时,她的身体……
光波翼终于猜到了七八分,心知花粉天真纯情,又对自己情意深重,只怕是为了疗毒一事,一直心存忧忌,耿耿于怀,竟成了这活泼少女的一块心病。不禁顿生怜惜之心,当下说道:“那有什么打紧?所谓相交贵在此心,心中如何想才最要紧。便如那漆北斗,她是因为鹤祥云在心中已背叛了自己,所以才怒而杀夫。若是鹤祥云心中爱她,便是有十个美人围在身边,漆北斗也不会真的恨了他。更何况即使别人看了你的身体,也要看何种情形。若是为了治病疗毒,或是为了救人,或是为了练功等等,这些更不在话下,根本无须理会。”
花粉听罢,抱住光波翼的胳膊,喜笑颜开道:“哥哥,你真好!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哥哥这般好人了!”
光波翼说道:“花粉,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一定有很多男子喜欢你,其中也一定不乏胜过我千百倍的人物。我其实……”
“在我心里,没有人及得上哥哥,永远也不会有!我只喜欢哥哥一个人!”未等光波翼说完,花粉抢过话说道。
光波翼皱皱眉,说道:“花粉,我真的很想有你这样一个妹妹,而不是……不是……”
后面的话未及出口,花粉又抢道:“哥哥,你不是说不会嫌弃我吗?难道你是骗我的?”
光波翼忙说道:“不是!我并无此意!花粉,我是说,你我之间尚未真正了解,我有许多事情,你并不知晓。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对你说起。”
花粉忽然静静说道:“哥哥,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其实我还中了一种毒,这毒比什么都厉害,早已深入我的心髓,只怕一辈子都无法解去。这毒让我生我便生,让我死我便死。”说罢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光波翼,又接道:“那便是你,哥哥。”
望着花粉湿润的双眼,光波翼再也无法将对话进行下去,呆呆地站在那里,耳畔却响起那歌声:奈何西湖亦多愁,只把青莲付清流。休,休,休。
回到罗刹谷中,花粉拉着光波翼去自己的住处参观一番,光波翼无心细看少女闺阁,却见花粉屋内挂着自己的画像,正是孙遇所画。
花粉笑道:“今日总算不必对着画中的哥哥说话了。”可见平日里,她常常是对着那画中人低诉女儿心事。
光波翼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幅画像,见图上有诗云:
西北风以雪,鸾鸟飞低枝,顾盼无伴影,唯对白冰池。风急折我翼,雪重断我枝,何日得良琴?一曲报君知。
便问这诗是何人所作。
花粉答道:“这是姐姐常常吟唱的一首诗。姐姐自幼没有父母,是兰姨将她带到谷中,并请求师父收她做了义女。这首诗便是夹在姐姐襁褓之中的,也是姐姐的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之物。”
光波翼见诗中道尽相思之苦,知是花粉借来自抒心意,便不再多说,转而问道:“花粉,你如何做了目长老的弟子?”
花粉道:“我是被师父捡回来的,那是咸通四年冬天,我才一岁大,师父在秦山脚下的雪地里发现了我,便将我带了回来,后来又收我做了弟子。”
光波翼道:“我自幼孤零,看见其他孩子都有爹娘,常常暗自伤心,为何偏我没有父母?不想与我同样之人亦不在少数。”
花粉黯然道:“哥哥虽然父母早逝,至少你还知道他们是谁,而我却连爹娘的名字都不晓得。”
光波翼心道:“是啊,我自幼便想着要为父亲报仇。可是花粉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世如何,或许她比我还不如。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她至少不必像我这般,终日为仇恨所累了。”
花粉见光波翼发呆,拉拉他的手说道:“哥哥,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山庄去了。”
光波翼点点头,二人一同出门向海棠山庄走去。
到得庄前,只见琴馨兰正站在门口,看见二人回来,忙迎上来说道:“你们回来得正好,光波公子快去后院书房吧,长老正在等你。”
花粉笑道:“是不是师父等急了,才让兰姨出来看我们?我这就带哥哥进去。”
琴馨兰道:“花粉,你帮兰姨去准备酒席,让光波公子自己去书房吧。”
花粉应道:“哦,我知道了。”
琴馨兰微笑道:“阵老先生和雷四哥来了。”
花粉讶道:“原来师父把他们两位请来了!”
琴馨兰又道:“公子,这两位都是目长老最为倚重之人,你快些进去吧。”
光波翼向琴馨兰道了声谢,独自向后院走去。
原来这阵老先生乃阵族邑长阵牍,擅长各类迷阵之术,此术最宜两军对阵之用。雷四哥名雷洪威,因其霹雳术造诣高深,族中无人能及,故而继承了雷族族长之位。又因其行四,同辈人都尊称他为雷四哥,晚辈则呼之为雷四叔、雷四爷。此二人在北道中地位极高,目焱当年能在罗刹谷立稳脚跟,也是得了二人鼎助之力,故而对二人礼敬有加。
按说目焱府中来了什么人,手下人即使知道,也绝不敢随便向对外人透露。不过琴馨兰正是得了目焱授意,加之花粉又是目焱最亲近的弟子,故而她才当着花粉的面,告诉光波翼此事,目的却是为了提醒光波翼,待会儿进了书房看见二人,须仔细应对。
光波翼固然不知阵、雷二人与目焱之间的渊源如何,听了琴馨兰的话,心中却也明白大意。只不知为何目焱要将这两位请来,看来他是想让自己见一见这二人。
来到书房,目焱起身笑道:“翼儿,快来拜见两位先生。”说罢为光波翼引见二人。只见那阵牍是一位年过花甲的布衣老者,谈吐谨慎有度。雷洪威年纪与目焱相仿,身材瘦小,眉宇间却有一股天然威势,颇具武将风度。
大家见礼落座后,雷洪威道:“贤侄实在太客气了,初次见面,便送我们如此贵重之礼。我二人来得匆忙,也不曾备得礼物回赠给贤侄,委实惭愧。”
光波翼心中纳闷,自己何时送礼给二人了?瞥见书案上有两只锦盒,想必便是雷洪威所说的礼物。
未及光波翼搭话,只听目焱抢说道:“雷兄何必客气?翼儿是晚辈,孝敬两位理所应当,日后还望两位多加教诲、提掖。”
雷洪威道:“岂敢。早闻贤侄智勇过人,年纪轻轻便已名震诸道,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只怕还要仰仗贤侄照顾哪。”
阵牍也道:“正是。牍既无德能,又复老迈,承蒙长老错爱,一向待我甚厚,却苦无以为报。日后若有幸能为少主人服些许犬马之劳,必不吝残年。”
光波翼越听越奇怪,他以前也听过这二人名头,除了四道长老之外,这二人也算是一流忍者,如今对自己却似以臣仆自居。更令人诧异的是,阵牍竟然称自己为少主人。他心中猜想,必是自己到来之前,目焱对二人说了什么,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当面相问,只得先应酬一番,过后再向目焱询问明白。此时他心中也更加清楚,为何目焱要让琴馨兰出门迎住自己,事先交代提醒自己一番了。
大家寒暄一阵,到东院入席,却也只有这四人共坐,琴馨兰与花粉俱未露面。
席间雷洪威频向光波翼敬酒,光波翼来者不拒,亦不时回敬这位雷四叔。雷洪威好饮,见光波翼海量,心下大为高兴。酒过三巡,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雷洪威道:“贤侄少年英雄,将来炳德兄将北道交付与你自然放心。”
目焱名焱字炳德,雷洪威此言一出,光波翼暗自吃惊,回说道:“雷四叔说笑了,晚辈不过是瞻部道中一名小卒而已,何谈接掌北道?”
目焱在旁笑道:“翼儿年纪尚轻,正当在外历练历练,今日拜见两位之事,还望阵兄与四哥保守秘密。”
阵牍道:“长老请放心,我二人自会守口如瓶。”
阵、雷二人见目焱不欲谈说此事,便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光波翼听出目焱话外有音,便也不再多说。
酒席散去,将阵、雷二人送走,目焱拉着光波翼回到西院西厢房中。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洁,床头案上正焚着一炉好香,琴馨兰已为二人煎好了一壶茶,放在圆几上。
二人坐在圆几旁,光波翼为目焱斟了一盏茶,说道:“今日阵、雷二位先生出言颇令人纳闷,还望前辈告知细情。”
目焱微微一笑,道:“初来之时,你不是问我是否另有所谋吗?现在我告诉你,我要打下整个大唐江山。”
光波翼闻言一惊,不料目焱竟然如此坦承野心,便问道:“您想做皇帝?”
目焱却摇摇头道:“最多十年,无论成事与否,我都会退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如今我这样做,也是为继承你父亲的遗愿。世道暗蔽,国须良君。打下这江山,只为辅佐一人。”
“黄巢?”光波翼问道。
“哈哈哈哈!”目焱大笑道,“竖子何以成大事?但凡新政甫立,臣民常念旧国,我不过是借他黄巢之手,推翻腐唐而已,再以新君取而代之,自然可以名正言顺,令万民仰服,以绝他人口实。”
光波翼愈加纳闷,目焱为何如此直言不讳,竟然对自己说出这般话来,难道他便不怕自己走漏口风,坏他大事吗?念及于此,不免更加警惕起来,问道:“前辈想要辅佐谁?”
“你。”目焱淡然说道,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光波翼却是意外之极,不禁愕然。
目焱续道:“翼儿,你出道以来,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相信十年之后,你必能担当大任。”
光波翼怔了怔,说道:“前辈这玩笑开得未免荒唐。”
目焱忽然板起脸,说道:“我像在开玩笑吗?翼儿,我知你此来秦山,是为百典湖一事。实话告诉你,让幽狐假扮百典湖去骗你,是我的主意,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良苦用心。世道险恶,人心叵测,若非多加锤炼,莫说让你做一位开国的君王,便是将这北道上下数千忍者交与你手中,只怕你也无法完全掌控。要知道,想做一名优秀统帅,远不止忍术高明那么简单。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不是光波家的凤舞,不是目家的目离,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种忍术,而是人心。”
光波翼蹙眉问道:“如此说来,让幽狐传授花粉狐媚之术,也是前辈授意的?”
“不!”目焱断然说道,“我怎会让他同时害了我两位最亲近之人?正因为他背着我做了这件事,我才将他责骂一顿,赶出了罗刹谷。”
光波翼略一沉吟道:“且不说前辈这想法是否可行,我只不明白,为何前辈要让我当上皇帝?”
目焱忽然面色凝重,仰头望天,缓缓说道:“这是我对故人的承诺。”
“承诺?”光波翼不明所以。
目焱看了看光波翼,接道:“当年我答应辅佐你父亲做皇帝,如今他不在了,我只有继续辅佐你完成大业。”
光波翼摇了摇头,道:“我可从未想过要做皇帝。”
目焱道:“那有什么打紧?此前十六年我替你想了,接下来十年,我教你如何想,十年以后,你自己去想。”
光波翼沉默片刻,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今日前辈所言,实乃晚辈有生以来听闻过的最为离奇荒诞之谈。晚辈虽不敢妄加揣测前辈用意,却也万难领受此说,还望前辈恕罪。”
目焱微微笑道:“如此方是孺子可教。不过日后你自会慢慢明白,也不急于一时。你知道今日我为何将阵先生与雷四哥请来吗?”
光波翼道:“适才听前辈所言,我也能猜到七八分,想必这两位都是前辈想要重用之人吧。”
目焱点头道:“不错,别人都以为我是因为感念他二人当年对我有相助之恩,故而才对他二人敬而重之,殊不知我实是看重这二人的本领,将来可辅佐咱们成就大事。”
光波翼问道:“那阵先生为何称呼我为少主人?”
目焱道:“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义子,将来会接掌北俱卢道。”
“前辈为何如此说?”光波翼言下颇为不悦。
目焱却不在意,说道:“若非如此,他二人怎会甘心听命于你,辅佐你成就大业?”
光波翼摇了摇头,半晌才道:“看来前辈早将一切安排妥当,并不在乎我心中如何想法。不过光波翼向来行止不羁,受不得他人约束,只怕会令前辈失望了。”
目焱说道:“翼儿,我所做一切皆为你好,日后你自会明白。我并非不顾及你的感受,只是咱们一向南北隔绝,相见无由,我如何同你商量?今日我之所以急于让阵、雷二人同你相见,乃是为了让他们帮你去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光波翼问道。
目焱啜了口茶,说道:“你追查杀父仇人这么久,想必已有眉目,接下来便会着手复仇了吧?”
光波翼道:“前辈既然与先父交情深厚,这些年来可曾查明先父遇害真相了吗?”
目焱淡然笑道:“对我来说,真相早已大白,还用查吗?当年你父亲南下之时,我奉命留守北道,不久便传来你父亲失踪的消息。我查到你父亲临行前,曾让一名叫隐竹的信子传令,我便找到隐竹,从他口中得知陪同你父亲一同出行的,是淳海与铁幕旗二人。我只待他二人回到谷中,细细询问,可他二人迟迟不回。后来我得到消息,淳海要去洮州与风子婴会面,我便带上淳海的弟弟淳江等人一同去了洮州,谁知我们迟到一步,淳海已被风子婴灭了口。等我们回到罗刹谷,铁幕旗也忽然回来,诬蔑我杀害了你父亲。我知他背后必定有坚地等人撑腰,便与众人一同去找隐竹对证,不料那铁幕旗乃是有备而来,隐竹一家人竟已失踪不见。找不到隐竹,铁幕旗便来个恶人先告状,又诬蔑是我杀了隐竹全家,接着便挑唆众人围攻我。好在谷中多数忍者并不相信他的鬼话,双方打斗了数日之久,无辜害了许多弟兄的性命。那铁幕旗最终被杀,他的族人也死了大半,只有少数几人逃到了坚地那里。”
目焱以中指摩挲着茶杯口,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父亲如何被害,但心里却已清楚,这一切都是坚地在幕后指使。风子婴虽为一道之长,也不过是坚地手下一条走狗而已。坚地为人老辣狡诈,却对大唐忠心耿耿,我想他必是探知了你父亲有反唐之心,便暗下毒手害了他。他也素知我与你父亲交情最深,便又想借此机会诬陷我,将我一同剪除。这些年来,他见我稳住了阵脚,莫奈我何,便一直将你好生养在身边,其实却是将你当作人质一般,令我不敢轻举妄动。普天之下,有一人应当最能看透这一切,此人也是坚地最为忌惮之人。”
“谁?”光波翼不禁问道。
“你母亲。”目焱冷冷说道。
话音入耳,光波翼宛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难道目焱是在暗示,母亲是被坚地害死的?
“这怎么可能?”光波翼强作镇静。
目焱盯着光波翼道:“当年你父母在罗刹谷生活得好好的,是坚地再三让你父亲将你母亲送去幽兰谷居住,令她夫妻远隔万里。目的便是将她挟作人质,以防你父亲起事反唐。当时你父亲明知如此,但因时机未到,不想同坚地反目,只得送走你母亲。”
光波翼道:“我听说母亲身体弱,因怀了我,不堪忍受北方山中寒气,所以才去了幽兰谷。”
目焱冷笑道:“那都是坚地骗你的鬼话罢了。当年坚地以你母亲怀孕体弱为借口,力劝你父亲送她去幽兰谷中将养,并主动在谷中为她兴建府邸,规模、陈设甚至超过长老府,又在府中配有仆从人等服侍,极尽周到之情。所谓盛情难却,你父亲无法拒绝,只好送你母亲过去。你母亲生产之后,便被坚地扣留不放,从此成了他手中的人质。否则为何你父亲刚刚遇害不久,你母亲便也过世了?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可恨坚地老贼,竟然连你母亲也不放过!”
光波翼此时心如刀绞,他本来早已推知坚地杀害了父亲,今日不过是向目焱求证罢了,如今忽闻目焱说坚地亦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一惊岂同小可!他心中清楚,如果坚地当真害死了父亲,若再加害母亲也非不可能。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如此一位看来无比慈爱、善良、疼爱自己的长者,自己呼唤他十六年义父之人,怎会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若果然如此,那便当真是:但得为人子,此仇不共天!
只听目焱又道:“翼儿,坚地老贼忍术高明,又深居幽兰谷不出,你若只身寻他复仇,必难得手,纵然得手也不易脱身。我更不放心让你去冒险。所以我想请阵、雷二人,另外再加几位高手助你一臂之力。”
光波翼森然说道:“多谢前辈美意,不过我暂时不想旁人插手,若有需要,我再向前辈求助。”
目焱略为沉默,点头道:“也好,只是你千万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危及自身。你是父母唯一的血脉,日后还有很多事等待你完成。”
光波翼点点头道:“我知道,多谢前辈关心。”
目焱起身道:“很晚了,你好好歇息吧,有话咱们明日再谈。”
光波翼也起身作礼道:“今日多谢前辈指教,也请前辈早点歇息。”
次早起身,光波翼推开房门,见目焱正站在院中抬头远眺。
目焱招呼光波翼到身边,说道:“翼儿,你抬头看看远处那只鹞鹰。”
光波翼顺着目焱所指方向望去,隐约看见一只小黑点在极远处天空中缓缓移动,心道:“能看见这黑点已然不易,更遑论能分辨出是只鹞鹰。这目焱的眼力果然厉害!”当下说道:“晚辈只能望见一个小黑点而已。”
目焱微微笑道:“你能看见它已属难得,不错,不错!”又道:“翼儿,你可知道,为何常人无法看清远处之物?”
光波翼道:“那是因为远处之物极小,不易分辨。其实人眼能见不能见,关键在于物之大小,大则能见,小则不能见。相距远时,大物变为小物,故而近处可见之物,到了远处便不可见了。”
目焱说道:“你说得有一定道理,我们碍于这双肉眼之功,所见之物的确有限,不能见太大或太小之物。不过所谓相距远近却也并非一成不变,须知远近皆是心之分别,若能打破这分别,便可消除远近的限碍,观远处之物如见近物。”
光波翼微笑道:“前辈所言不差,不过若要如此,除非是打破妄想执着的圣人。”
目焱道:“若要彻底消除分别之心,须得超凡入圣,这当然不易。不过却可借助忍术修炼,将这虚妄远近稍稍转变些个,便可看得更远些。转得愈多,则望得愈远。”说罢拍拍光波翼肩头道:“走,咱们先去吃早饭,然后到我房中,我跟你说说这望远之法。”
二人来到餐厅,花粉迎上来笑吟吟说道:“师父,我一早去采了带露水的秦芽来。兰姨亲自下厨做了您最爱吃的秦芽汤。”
目焱笑道:“好啊,我已经一年未吃过秦芽汤了。不过你今日怎么这般勤快,居然跑去采秦芽?只怕不是为了师父,而是为你这位小哥哥去采的吧?”
花粉红着脸撒娇道:“师父!您冤枉好人。我是专门采来孝敬师父的。”
目焱点点头道:“哦,那就好。那我就独自享用这美味了,免得对不住你这一番孝心。”
花粉拉住目焱手臂道:“师父,哥哥是远来的客人,您不请他也尝一尝吗?”
目焱哈哈笑道:“我就说你这丫头没那么好心孝敬我,果然是为了你的哥哥才去受这番辛苦。”
花粉嘟嘴道:“我才没有,我只是随便提醒师父一句,请不请他吃汤关我什么事?”
琴馨兰这时刚好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笑道:“平日这里总是肃肃静静的,花粉一来才热闹,以后你每天都来一起吃早饭,免得这里冷清。”
花粉道:“那只怕会惹得师父心烦,将我赶出门去。”
光波翼见目焱拿自己与花粉开玩笑,也不好插嘴,见琴馨兰进来,忙上前施礼招呼。
琴馨兰将托盘上的汤碗放到桌上道:“公子,快来尝尝这秦芽汤,这可是秦山里最鲜美的东西。为了采这些秦芽,花粉可是费了很大工夫呢。”
目焱笑着招呼大家都坐下,琴馨兰首先为目焱盛了一碗汤,目焱却放在光波翼面前道:“翼儿,快尝尝吧,这秦芽是狼牙木顶端的嫩芽,味道非常鲜美。狼牙木多生长在深山峻险之处,偶然才能寻到一棵,从上到下一根直茎,全身长满倒刺,像狼牙一般,而且每根狼牙木顶上只有这一颗小嫩芽,非常难采。另外,每年也只有这半个月光景才有嫩芽,所以一年最多也就能吃上这么一顿秦芽汤。”
光波翼闻言颇觉好奇,见那汤汁清清淡淡,散发着阵阵清香,汤中嫩芽有小指般大小,从外到内包裹着数层细长的嫩叶,便问道:“既是狼牙木的嫩芽,为何却叫秦芽?不叫狼芽?”
花粉抢说道:“因为这是秦山中最美味的东西,所以叫秦芽。哥哥,你快尝尝看。”
光波翼待琴馨兰为每人都盛好汤,这才舀起一勺汤尝了尝,果然鲜美无比,不禁脱口称赞。
花粉在旁眉开眼笑道:“哥哥爱吃,我每年都为你采秦芽来。”话一出口,忙又改口道:“我是说,我每年都去采秦芽来给师父、兰姨和哥哥做汤吃。”
目焱笑道:“这小丫头,你爱采给谁吃便采给谁吃,师父才不会嫉妒。何况翼儿若能每年都在这山庄之中吃你采的秦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几人说说笑笑,用罢早餐,目焱又将光波翼带回房中,向他讲说远眺之法。光波翼一边听,一边不知不觉便依法运行脉气。
常人若行此法,往往因为习惯于闭目调息行气,一时难以适应睁眼修炼,故而不易修成此法。而光波翼因自幼便修习大雄坐法,从来便是睁眼修炼、入定,故而一闻目焱讲说此法,便毫无阻滞地自然能够依法行气,不多时便觉眼前亮了许多。
光波翼听得认真,目焱讲得兴起,不知不觉已过了未时。他二人不出门,也无人敢进来打扰。待目焱发觉时候不早,这才拉着光波翼出来吃饭。
吃过午饭,二人到山庄外散步,光波翼指着远方一处茅屋顶问道:“那里也是忍者住处吗?”
目焱讶道:“翼儿,你能看见那茅屋?”因那茅屋相距着实太远,又只露出一个茅草屋顶,加之与周围的树木坡草混杂一处,若对常人来说,莫说是辨认出屋顶,便想看见这堆茅草也不能够,故而目焱极为惊讶。
光波翼道:“我听了前辈所讲之法,不知不觉便能看得更远了。”
目焱不住点头道:“好,好,咱们这就回房,我再给你讲讲。”眼里藏不住一丝欣喜。
这一回,二人直讲说到深夜,天色黑透也未察觉。光波翼听目焱讲得精彩奇妙,不禁精神百倍,越听越入迷,直到最后目焱说道:“此法最后还有一个诀窍,你听仔细了。”说罢念诵了一句真言,重复三遍,遂令光波翼念诵出来。
光波翼此时忽然惊觉,目焱并非在向自己讲说一些寻常之法,而是在向自己传授忍术!不过至此忍术已经传授完毕,自己再要拒绝也来不及了,当下只得随着目焱念诵了三遍真言。
目焱微笑道:“翼儿,远眺之法我已讲说完毕,平日你可多加练习,若有疑难时尽管来问我。”
光波翼奇怪目焱为何并不明说向自己传法之事,想必他怕自己拒绝拜师学法,故而避讳不言?当下便也不说破,只是郑重向目焱施礼称谢。
新学忍术,光波翼忍不住整夜静坐修习。依照目焱所传之法,光波翼自觉进展异常迅速,一夜之间便通过数道关卡,换作别人,只怕总要数月半年方能有此进境。
静坐到后半夜,光波翼忽觉眼前一亮,屋内陈设顿时清清楚楚映入眼中。如此持续了片刻时间,便又恢复如常,屋内仍旧一片黑暗。
光波翼心中暗自称奇,不知这究竟是何种忍术,有心来日向目焱问明,又怕说破之后不便处之,毕竟自己尚未决定正式向目焱学法,而目焱也未明说是向自己传授忍术。
次日天明,光波翼向目焱请教修习中所遇的一些问题,目焱问道:“你已经遇到这些问题了吗?你在修习中可否见过眼前有光亮?”
光波翼如实告之。目焱摇了摇头,似乎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竟然如此神速?”遂对光波翼所问一一作了详细解答,末了又自言自语道:“看来果然是血统之力。”
光波翼不明何意,正盘算如何委婉相问,忽听院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目焱眉头微微一皱,若非紧急之事,一般人从不到西院中来打扰他。目焱起身出门,光波翼不便独自留在他房内,便也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