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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十五章 遭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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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崔嬉又收了一个使女叫吴艳红,她原是一个青楼卖唱的女子,因为声音的缘由,待不下去了,就离开了那里,来千柱屋里当了丫鬟。这个吴艳红,她说话的声音也非常的特别,好像有一只鬼爪在暗中捏住了她的咽喉,嗓子一下子吊起来,还带着很重的鼻音,声音半阴不阳,又尖又细。张嬷嬷将她送到大奶奶这里来,实际上是她安插在崔嬉身边的一个奸细,大奶奶这里稍有风吹草动,吴艳红都会及时地将消息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她。

张嬷嬷先将梅香擅闯后院红楼的事通过吴艳红向大奶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果然崔嬉非常震怒。自从玲珑离开千柱屋之后,蔺莫桑就下了一道禁令,他将后院红楼列为禁区,任何人都不准擅自闯入。崔嬉对老爷的指令惟命是从,但她毕竟是个在佛堂里吃素念经的,对三奶奶埋怨了几声也就作罢,更没有向蔺老爷提及此事。张嬷嬷告诉大奶奶,也只是想先营造一下声势而已。随后,张嬷嬷亲自出马,将此事告诉了三奶奶,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将重点放在了梅香去后院的目的上,她去后院纯粹是为了怀旧与寻梦,这说明她与二奶奶藕断丝连。张嬷嬷的挑唆无非是为了离间嫣然与梅香之间的关系,不料嫣然不以为然,她认为梅香怀念她以前的主子,说明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下人,对主子忠诚有感情,只要自己好好地待她,她以后也会记得自己的。张嬷嬷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竟会碰了一鼻子灰,真是自讨没趣。

睚眦必报的张嬷嬷当然不会从此善罢甘休的,她想如果你下次再敢进后院,那结果就没有那么风平浪静了。后院的大门本来是上了锁的,钥匙就掌握在张嬷嬷手中。可是,那把大铁锁经风雨侵蚀已经生了锈,她就故意不去换锁,大概是想引诱什么人进去吧。张嬷嬷早已经张开了大网,她就像一只黑色的大蜘蛛,早就想好要结网捕捉小虫子了。这阴暗的蛛网,已岂能是单纯的梅香所能知道的!梅香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后院,这一回她径直往红楼上走去,她还要登上红阁楼,去看一看东白湖的烟波浩渺,看一看萦绕在湖上与远山的云彩。尽管她也知道,一个人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难免会有一些凄凉。

说来这也是梅香命中注定的劫,她进了院子不久,张嬷嬷就将大门落了锁,落锁的声音是很响亮的。梅香并没有听到落锁的声响,她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钢琴的键上,在空荡荡的后院,在孤零零的红楼,很尖锐很清晰地响起,不绝如缕。阳光挂在阁楼上,很奇怪的,这阳光居然是一颗一颗的,嘀嗒一颗,嘀嗒又一颗,嘀嗒完了,这个白天也算过完了。梅香往上走时,已有好几十颗阳光嘀嗒在她的身上了,她这才感觉到这里原是十分幽静的,如果细细地品味一下,似乎还有一种令人怅惘的寥落。梅香喜欢这种感觉,她来这里除了怀念三奶奶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来寻找这种感觉的。一般来说,喜欢独处的人都喜欢清静,也就喜欢这种带点沧桑与苍凉味道的感觉的。

楼梯口有一个彪悍的影子晃动了一下,梅香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她再一次将目光投过去时,惊得魂飞魄散,果然见到一位彪形大汉站在那里,像一座黑色的铁塔,一动不动。梅香的第一个反应是发愣,继而是想逃跑,然而她并没有成功地逃走,那座黑铁塔已化作一股黑色的旋风拦在梅香的面前了。梅香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惊呼,你要干什么?来者冷冷地道,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才是!都快要大过年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老爷亲自划定的禁区吗!梅香闻言理屈词穷,呆若木鸡。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阁楼外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空气里几乎都装满了定时炸弹,稍有不慎,如果被哪一根火柴点燃烧着了,就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就会燃烧起漫天大火,她睃了一眼,似乎已经看到缕缕青烟,还有爆出的星星点点火花了。

那座黑铁塔就是狼子,他瞅了瞅弱不禁风的梅香,又冷笑一声,目光像日本佬的刺刀一样直刺向她,看样子不见血决不罢休。梅香只有往后退缩的份,也不能说她一点儿都不慌不忙,但当她发现惊慌失措根本就无济于事时,甚至看出了眼前这个狼子潜伏着的点点滴滴的心事之后,她反而出奇地镇静了下来。一切的一切,在顷刻之间仿佛已经风平浪静了,可事实上他们彼此的内心正风起浪涌,波澜壮阔,双方都在经历着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斗争的焦点就是狼子要不要发动进攻强暴她,梅香则防备他万一发动了进攻,自己是忍气吞声还是自尽守住贞洁。如果选择做一个烈女贞妇,那她在他的魔爪抓住自己之前,又该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过这个阁楼前的平台,跨栏跃过栏杆跳下去,在肉体化作尘埃之际,让灵魂徐徐上升,化作彩虹,横挂天宇,装饰在天堂的门口。

梅香最担心的事到底发生了,狼子大踏步地朝自己走来,待走到她的跟前时,他突然站定了,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狼子忽然道,我可以放过你,不伤害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梅香一怔,犹豫了片刻,终于问他是什么条件,他说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就做我们的人。狼子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他的意思也就是张嬷嬷的意思,就是让梅香成为他们这张漆黑一团的大网里的一根黑色的丝线,就像那个吴艳红一样,成为他们安插在三奶奶嫣然身边的一个奸细。梅香并不笨,她当然明白他或他们的意思,她想,如果不答应他,自己明摆着要吃眼前大亏,如果答应了他,那自己还算是一个人吗?

梅香的眼眸子四周已经盈满了晶莹的泪光,但她很快就把淌下来的泪水一股脑儿地抹去了。她流泪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处境,而是为了二奶奶玲珑。她满希望登上这红阁楼,能够望尽天涯路,看到二奶奶的依稀踪影,即使看不到,也能够在夜静更深时在梦里相见。可世事常常事与愿违,没想到节外生枝,二奶奶的背影看不到,自己反而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了。

狼子居然也笑了起来,他笑得极不自然。他说你哭什么,你为什么要哭,你又何必哭!你一个下等又下贱的丫头使女,就像我一样不过是一条给人家看门的狗,又何苦替别人活着!

梅香不再哭了,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停止了哭泣的梅香,做出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她飞了起来,朝阁楼外的栏杆那边飞跑过去,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做一次跨栏运动,再做一次跳高运动,从这红楼上跳下去。她不想做奸细,那实在太没有意思了。狼子的反应出奇的快,他也飞起来,像一只狼一样朝她飞扑过去。她的一只脚已经翻过了栏杆,半个身子斜骑在上面,狼子一把抓住了她,将她从栏杆上揪了下来。随即他又将她摁在栏杆上,骂她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挣扎,试图挣脱开他的魔爪。他不顾她的反抗,在她的后脖子上乱啃乱咬,十分的孟浪。他用力将她扳过身来,天空旋转起来了,晃动起来了,他用力想将她往自己怀里拉,她顽强地抵抗着,僵持了一会儿,狼子红了眼,将她死死地按住在栏杆上,他开始扒梅香的衣裳了,动作迅猛,蛮横凶悍。她开始剧烈地颤抖,因为羞辱而颤抖,他开始狂野地进攻,很快就占领了她处女圣洁的领地,她的颤抖变成了动荡,上下波动。那抹殷红顺着她的大腿往下流淌,她已经彻底崩溃了,想从栏杆上往下跳,身子又被他死死地箍住,动弹不得。

披头散发的梅香是被狼子拖下楼的,他将她扔在院子的荒草丛中。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她跳楼,惹出人命案来。张嬷嬷也蹑手蹑脚地跟下楼来,刚才狼子在凌辱梅香时,张嬷嬷一直躲藏在阁楼的一侧偷窥,梅香在颤抖时张嬷嬷也在扭动身子,他们在上下波动时张嬷嬷的身子也在一上一下地伸展与收缩,甚至还在轻微地呻吟。张嬷嬷是非常渴望此时此刻被摁倒在栏杆上的是她自己。张嬷嬷在上红阁楼的楼梯口加了一道锁,这样梅香就上不了阁楼了,也就无法跳楼了。到了小院子里,张嬷嬷隐身在树丛中继续偷看,狼子好像还不过瘾,又将梅香干了一回。然后,将被弄得半死不活的梅香横放在乱草丛中,他扬长而去,离开了院子。

梅香躺在杂草上,身子半裸着,两条白嫩的大腿分开横着,宛若两头死鱼。私处百合花一样张开了,一片红肿,一片红艳。她一动不动地挺着,像一具冰凉的尸体,她没有流泪,散光的双眼笼罩着浓重的黑云,充满着天大的仇恨与无边的痛苦。张嬷嬷潜伏在不远处,她不敢从树丛中钻出来,就这么觑着梅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眉宇间挂着一丝阴毒的笑,笑影中包含着幸灾乐祸的味道。在张嬷嬷看来,梅香完全是自作自受,是人不要做喜欢做骆驼,她还轻声嘀咕了一声,活该。似乎这样还不解恨,她又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她本想将这口唾沫吐到梅香身上去的,在她看来,梅香现在是很脏的了,跳进东白湖也洗不清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吐口水来将她淹没掉。

遭此大劫之后,梅香似乎从千柱屋里消失了。她终究没有从红阁楼上跳下来,也没有让东白湖水将自己吞噬,却躲藏在屋子里不肯露面了。除了服侍好三奶奶的衣食起居之外,也不肯陪嫣然四处游走了。梅香前后判若两人,嫣然觉得好生奇怪,便问她缘故,梅香是三缄其口,闭口不谈。她像是得了自闭症,与嫣然的关系也搞得很僵,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得令人窒息。嫣然实在忍不下去了,她简直要疯了。狼子则刚刚相反,他不管走到那里都开始昂首挺胸了,浑身上下好像喷着火焰,盛气凌人。开始时他还有些胆战心惊,多少也收敛一点嚣张气焰,后来见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梅香也没有自杀的消息传来,他就越发不可一世了。

梅香倒是走进过冰凉刺骨的东白湖水当中,湖水过了她的腰,她并不是想来此寻短见,而是想借清澈的湖水来洗濯自己身上的脏东西。可女人的身子一旦弄脏了,就永远也洗涮不净了,那种洁净叫贞操。梅香的生命中有了浓重的阴影,就像天空中飘着黑云,昔日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蓝天现在成了阴霾密布的阴天。更要命的是屋破偏遭连夜雨,梅香发现自己闭经了,呕吐了,她的腹中有小狼崽子了。她恨透了,想赶紧将小东西弄出去,就一个人跑到千柱屋后面的树林子里,不停地跳,不停地蹦,连续蹦跳了一个月,那肚子反而大了起来。梅香彻底地绝望了。她并不甘心,又想出了新的法子,她爬到了一棵树上,双腿叉开,骑马一样骑到了树杈上,后来,干脆折了一截树枝,不顾疼痛难熬,戳进了自己的身子里,一阵搅动,血水流了一摊,从树枝上淋漓尽致地往下滴,她痛得满头大汗,眼泪也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到了最后,她的脸发白了,白得像一张纸,她的眼中不再有神,目光也慢慢地散了,她一头从树杈上倒栽了下来,跌进了树底下的溪涧中。

溪水泛红了,一片桃花水,红霞一样。梅香歪倒在一个小潭中,软绵绵的像面条,流水浸泡着她的身子,小鱼儿在她的身边游来游去,不停地啄她白嫩的皮肉。她的手里还捏着那根树枝,在碧水中荡漾,颇有几分水性杨花的味道。她的衣衫被撩起,搁在一块尖角石头上,微微隆起的小腹部裸露在阳光之中。这方胴体原是她的秘境之地,现在竟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小肚子的上方有一道褐色的竖线,浅浅的,自下而上,一直延伸到她的肚脐眼,经阳光的折射,像一道小小的霓虹。梅香已经失去了知觉,对这一切已经全然不知。她的下身血水还在不停地流,跟流水一起流着淌着,生命不止,川流不息。

也许她肚子里的小东西被小鱼啄出来了,也许被潺潺流淌的溪水带走了,梅香腹中的孽种最终还是奇迹般地销声匿迹了。梅香也被三奶奶派人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小丫头已经气息奄奄了。经过这一场浩劫,这一番折腾,梅香落下了一身的妇科病,并且,她那颗少女的心变凉了,变冷了,就像寒冬腊月的天气。世上从此多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冷面女子。三奶奶对梅香的遭遇一无所知,她隐隐的预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也曾细细地问过梅香,可她就是闷着憋着,一声不吭,没有笑影,也不见流泪。嫣然摸了摸梅香的手是冰凉的,再摸了摸她的脸也是冰凉的,这丫头八成是撞上鬼了,身上全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血色。如果不是有鬼附身,一个活蹦乱跳的青春少女,一个心气颇高的女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春去夏来,依然是乍暧还寒季节,庄稼、青草都在拔节,疯长。看着梅香这种情形,三奶奶特别的伤心。尽管她是一个使女,可嫣然一直将她当作亲姐妹看,她是自己的解语花,没有她的倾心交流,嫣然感到是多么的寂寞。除此之外,三奶奶心中还一直疑虑重重,这千柱屋里阴气太重,人鬼同穴,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诡谲得多,复杂得多。梅香看上去像是得了癔症,又恍若成了落洞女子。三奶奶受了伤,曾想过将梅香辞退了,再换一个心情开朗的阳光女孩,可是嫣然重感情,又十分怀念梅香的善解人意与清高不俗,这样的使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说来,人如果真的绝望了,什么路也走不通了,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死亡。梅香一千次一万次地想到过了死亡,她既没有丝毫害怕,也没有丝毫留恋,一个女孩子遇到这种大劫早已经心若死灰,对红尘世界还有什么可以迷恋的。她还真想过寻短见,千柱屋的院子里并不乏古井,这些老井深得很,跳井是一种死法,可井下黑咕隆咚的太黑暗了,一团漆黑比死神更可怕。那就跳楼,后院红楼已经落锁,再说她绝不可能再去那个伤心地与耻辱地,在自己受辱的地方不明不白地让年轻的生命夭折。还可以上吊,在千柱屋的某根栋梁上,或者千柱屋后面的林子里,那里并不乏可以挂绳子的树木,可是上吊这种死法最难看了,也是她最不能接受的。死了成为吊死鬼,七窍出血,眼睛翻白,嘴巴歪斜,舌苔也吐在外面,足足有一尺来长。梅香虽卑微如蝼蚁,可终究也是个美人坯子,就算是死也要对得起自己,做一个漂漂亮亮的女鬼,决不能随随便便地糟蹋自己,辱没自己。想来还是去东白湖跳湖吧,复归于水,水深千寻,深邃,清澈,质本洁来还洁去,清清纯纯的,纵然成为一名河水鬼又有何妨!

可梅香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并且她已经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走这条路,血债要用血来偿,总有一天她要报仇雪耻,手刃了那个残害了自己的畜生。大主意一旦拿定,人生也就有了新的方向,梅香自然就放弃了此残生的念头。战胜死神的一大法宝就是活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自己的使命。死亡的天敌不是害怕,而是贪生,梅香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她选择活着是还有信念,那就是她还要替自己讨回公道,否则,她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