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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十八章 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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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就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场大雨,又像是从东白山上被狂风吹下来的大片红叶,铺天盖地,万山红遍。红色是一条河流带来的,一个叫赵天啸的团长与另一个叫楚天舒的政委,还有就是那个叫李雅琪的女参谋长,他们带着一个独立团的红军正在走过一座藤桥,朝东白湖古镇的方向走来了。红军进入了这个古镇的地界,如神兵天将降临,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后面好像也不见有什么追兵,让人怀疑这还是不是一支部队,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穿着这一身军装,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帽子上闪闪的红星,领章两边两枚鲜艳的红叶,如果不是他们肩膀上扛着枪,司号员吹着嘹亮的号子,宣传员打着欢快的快板,完全可以把他们看作是一群科考队员,或者是赶集的乡民。他们过桥的时候,文艺女兵红豆就站在桥头上,一边打着竹板,一边念念有词。政委楚天舒与参谋长李雅琪骑着马走了过来,他们与红豆打了招呼,红豆朝他们笑了笑,继续说她的快板,鼓她的劲。

古色古香的东白湖古镇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更不要说是有夹道欢迎的人群,敲锣打鼓,鲜花与掌声了。人们大概都躲藏起来了,对于蓦然从天而降的外来兵马,当地的百姓哪个敢来迎接?除非是不要命了,除非全家都遭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人如蝼蚁,他们卑微,胆小,在地方恶霸与土匪强盗的欺压之下,像小草一样苟且偷安。红军有着铁的纪律,他们绝不会去打扰百姓,渴了喝溪水,饿了啃自带的干粮,困了就睡在街头或树林中。这样的仁义之师也算是感人肺腑了,可依然没有一个人敢去搭理他们。如果碰到他们来敲门,当地人就急忙将门重重地摔上了。这几天,就算是大白天各家各户的门都关得紧紧的,整个东白湖古镇,敞开了大门的也就是那几家青楼、赌场与乌烟馆了。而这些乌七八糟的地方,红军的官兵是明令禁止进去的。

这支红军部队在来的路上,倒是有不少的人马在迎接他们。这不,他们都在暗地里架设好了武器,潜伏在丛林中,准备打红军的伏击战的。这里有蔡楚雄带领的自卫队,狼子带领的自卫队,还有雄踞山寨的土匪,凤凰山寨的土匪,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没有一伙人向红军开第一枪。据其原因,是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红军又有整整的一个团,上千人马,真要是打起来,他们未必能打得过。再说,他们也没有真正知道红军来古镇的目的,是想赖着不走了呢,还是路过的。如果赤匪只是想借道路过这里,根本就没有想抢占这个地盘,那就让他们过去算了,压根儿就犯不着跟他们大动干戈,两败俱伤。

好几天过去了,可这些红毛鬼子依然没有想走的意思,看样子他们是要赖在这东白湖古镇不走了,他们是想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根据地,他们原来是抢地盘来了!这样一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才真正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轩然大波来了。在这节骨眼上,又传来了风声,说蔡家的大少爷蔡天行还活着,这次带着国军的大部队要打回东白湖古镇来了。这个蔡天行原先是国军的一个师长,听说在湘江边与共军决战时殉国了,喂鱼了,可忽然又传来这样的信息,他居然还好好的活着,并且还荣升为剿共司令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又该轮到蔡家大院风光无限了。最兴奋的自然要算蔡铁林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传说中早已经死了的大少爷蔡天行借尸还魂,他居然还活得好好的,并且带着大部队衣锦还乡来了。国军追来了,红军只好暂时撤出东白湖古镇,他们来到了一个离古镇不远的寺庙,那里是崇山峻岭,又有一片开阔的草地,易守难攻,红军驻扎在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蔡天行果然带着国军来到了东白湖古镇,他还替蔡家带来了一个媳妇杨玉馨,脸很白,眼睛也一直白着。她的身材很高,很魔鬼,随便往哪儿一站,都玉树临风,因为高挑使得她看上去脸更加的白,眼睛也更加的白。蔡天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婆,当然有时也怕红军,红军官兵都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蔡天行怕老婆在国军里是出了名的,只要她干咳一声,他无论在干什么都会立即停下手中的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听候老婆大人吩咐与发落,只要她的眼睛一发白,她让他朝东他就不敢朝西。

蔡家大院大红灯笼高高挂,杀猪宰羊犒劳国军。杨玉馨现在的脸与眼睛都没有白,而是红的,因为喝了酒,她面若桃花,眼如红玉。她的脸与眼由白变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铺垫,有一个美丽的过程,那就是她被这蔡家大院古色古香的建筑迷住了,也被东白湖古镇古色古香的大街小巷迷住了。这样一个只适合于人怀旧的古镇,怎么好用来摆战场的呢?初来乍到,陶醉其中的杨玉馨兴致一直很高,心情一好,眼中的白色自然就退潮了。当然,举足轻重的还是她喝了酒。她喝的是东白湖古镇自酿的糟烧,虽不及国酒茅台,可是真的,三杯酒落肚,就会让你做关公。杨玉馨的酒量很大,可她贪杯,喝高了就脸孔眼睛一起红,整个人摇曳起了一株罂粟花。酒席上洋溢着一种节日才有的气氛,狂欢的人们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蔡天行与杨玉馨并排坐在主位上,杨玉馨的头发上带着一枚鲜艳夺目的红玉发卡,那是她白天在镇上买的。有好几次他有意无意地睃一眼她发间的红发卡,脸上有一丝凄惶。酒又上来了,上等的青梅煮的酒,蔡家在东白湖畔的山湾里有个梅园,植有青梅。杨玉馨拣了一枚碧玉似的青梅,咬了一口,又酸又甜,她大乐,将整个青梅都吃了。吃了一颗,她还想吃,便又吃了一颗。这样一连吃了九颗。随后她又喝青梅酒,蔡天行想劝阻她,她干咳了一声,他便噤若寒蝉了。那次晚宴,杨玉馨大醉,众人也尽兴。借着酒劲,她谈笑风生,整个酒宴上几乎是她一个人在说,言谈举止难免有些夸张,杨贵妃醉酒也莫过于此了。

回到寝室,临着东白湖的一幢古楼,很雅致的房间。蔡天行给她端上了一杯香茗,东白山高山好茶,东白湖的一口好水,那茶叶带有几分野性,非常翠绿,茶水微黄,清香幽幽飘溢出来,弥漫了整个房间。杨玉馨端起碧玉杯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道了声好香,随后又轻轻地抿了一口,赞赏道,好茶。他笑道,能得到夫人的认同,还真是难得。她嫣然一笑,没有吱声。他又见缝插针地讨好她,夫人今晚又是痛饮,又是品茗,可真会享受啊。她一怔,依然笑容可掬,我失态了吗?他急忙道,那倒没有,美酒助兴,夫人今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漂亮。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女人更喜欢听到恭维声,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虚假的。她对他今晚的表现非常满意,破天荒地朝他抛了个媚眼,眼风妩媚之极。

蔡天行自然也解风情,正要上前去搂抱她,他的目光忽然盯住了她的红色发卡,幽幽地道,看来你还是喜欢红色?她一怔,有些迷茫,不知为什么他对红色会那么的敏感,她又有一些不悦,刚上来的兴致一下子就淡了,没了。酒气已经散了大半,她的脸又开始白了,眼睛也开始白了。她将脸别过去,白色的目光落在月色氤氲的东白湖水面上,她冷冷地问,怎么,红色不好看么?他低下了头,喃喃自语,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嗔道,你就是这个意思!你怕看见红色是不是?红色使你想起了红军是不是?红色让你想起了血是不是?你那么怕死带什么兵?你那么怕血打什么仗?你是军人,不是娘们!你不是讨厌吗,赶明儿我上山赏红叶去!去梅园赏红梅去!我就住在这古镇上不走了!多美的古镇啊,古色古香,山川雄奇秀美,鸟语花香,空气特别的新鲜,我就在这里住一辈子,成白发魔女也不走了!司令官阁下,你给我听着,如果你要在这古镇上与红军开战,我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多美的地方啊,世外桃源一般,梦幻天堂一样,要是遭到了战火的破坏,那你们统统的是千古罪人!

蔡天行小声地嘀咕,这个女人疯了。杨玉馨喝下去的青梅酒后劲上来了,她猛地转过身来,冲着他大吼,你说什么?他耸了耸肩,我没有说什么呀。她冷笑一声,脱口而出,你是没有说什么,你放屁!就是放屁,你放屁!她话音未落,忽然凶了,眼睛全部白了,脸孔一点一点地向左边歪去,又一点一点地向右边歪去,脸上的肌肉红白相间,红里透着白,白里透着红,宛若花蕾微微颤动。他见她发飙,暗想初回老家,又夜静更深,不想让人听见了笑话,便想息事宁人,他几乎没有声音,对对对,我放屁。我放屁还不行么?她突然一阵大笑,满脸笑容,心花怒放。世上最美的花是心花,笑影中,她眼神中的白淡淡地隐去了。

次日清晨,杨玉馨对着镜子将那枚红色发卡插进发间,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酒醉与失态,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阵红晕。她回眸朝床上一瞥,红漆雕花大床上空荡荡的,除了凌乱的锦色被褥与两个绣花枕头外,什么也没有。蔡天行一大早就出去操练去了,作为军人,她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位雷厉风行的优秀军人,说男人怕老婆,大多也是顺顺女人而已,男人在外面打江山,女人在家里打男人,这是天经地义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男人应当明白,女人为你守着这个家,该有多么深的寂寞。

杨玉馨现在有的是新鲜感,而不是寂寞。东白湖古镇是天下最好玩的地方,也是红尘世界最美的地方。她走遍了蔡家大院,逛了老街,泛舟东白湖,她还想去爬东白山、凤凰山、五指峰,还想去雄踞山寨,蔡天行说不行啊,山上有狼,还有土匪。她说要你干什么的,你是男人,你还是军人,你不保护我谁保护?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来日方长呢,我可要在东白湖古镇上一辈子住下去的。冷不防她提出来要他陪她去千柱屋,而且立即出发。他苦笑了一下,我的姑奶奶,现在大战在即,赤匪正在镇外的林子里虎视眈眈,剿匪是他一个职业军人的天职,现在离开战场,那就是临阵脱逃!再说,千柱屋离镇上少说也有五十里路,且都是险象环生的山道,不少地方马都上不去,更不要说抬轿子,那得自己步行。杨玉馨倒也没有逼他,她说那就等以后吧,反正她这一生不会离开这个古镇了,迟早都会去的。

一直沉醉在古镇的韵味中的杨玉馨在嫁给蔡天行之前是学建筑的,据说跟林徽因还是同学,曾在北京培华女中同窗共读。听说千柱屋的古建筑群里,有非常精美的木雕、石雕、砖雕,甚至可以与敦煌的雕塑媲美。如果说这古镇静美如玉,那这千柱屋就是一块安安静静的墨玉,她对它的神往,已经几近疯狂。可是蔡天行说的也在理,她只好将这种欲望暂时压下去,好在这古镇上好玩的地方还很多,她看什么都充满了激情与新鲜感。她最讨厌打仗了,真刀实枪地开起火来,那是一种血腥的暴力,并不像这些古色古香的建筑那样雅致与幽美了。可是她偏偏就嫁给了一个军人,老公又是这一带的剿匪总司令,作为军人哪能不参加打仗呢,这让她又沮丧又无奈。

杨玉馨已经开始盼望下雪了,她心中有一种非常美妙的遐想,白雪映衬下的古镇又该是别样的风情,别样的幽美!可是雪迟迟不肯下,就连霜也没有姗姗而来。她的情绪有点儿低落,就独个儿来到城东的一座旗山禅寺,那寺庙建在东白湖畔,临水倚山,环境倒也清幽雅静。她走进佛殿,蓦然抬头,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看到了大殿正中的佛像,它的眼睛里淌下了一行红色的血泪!天哪,佛眼流泪了,不,是流血了!红色,怎么会有这种红色的液体?佛陀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流出血泪来?她不敢在佛殿里待下去了,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寺庙。

当晚,杨玉馨将旗山禅寺佛像眼中出血的事告诉了丈夫,蔡天行的心里像是被野蜂螫了一下。他最怕红色了,看见红色就会发疯发狂,他尤其怕看见血,见到血就要血晕。说来也真的没有人敢相信,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个杀人如麻的国军将军,或者说一个杀人魔王,居然还会怕见到血!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的手指在轻微地哆嗦,两片嘴唇也在不停地颤动。她问他要不要派人去寺庙证实一下,他说不必了。他感到有些恍惚,举头三尺有神灵,这种恍惚感无疑是神灵带给他的。片刻之后,他已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他看着她说,国军与赤匪之间水火不相容,眼下必有一场恶战,攘外必先安内,这是蒋委员长亲自定下的国策,毛泽东是老蒋最大的心腹大患,也是他最大的克星,消灭共匪是国军最重要的任务,剪除共军的独立团,也是他这个剿匪总司令的当务之急。他又加重了语气说,决战的胜负常常取决于将士们的士气,最高指挥官的心态。他郑重其事地叮嘱她,这件事千万别传扬出去,以免动摇军心。至于那佛像眼中的血痕,他明天一早就派人去处理掉。杨玉馨见他一脸的认真与诚挚,就朝他使劲地点了点头。

蔡天行爬到了杨玉馨的身上,知夫莫属妻,她最了解他了,每当他心神不宁的时候,或者他内心充满了恐惧的时候,就会爬到她的身上来。只有做了那件事,他才能重新镇定下来,变得淡定而自信。如此说来,做那件事是他调整好自己心态的重要手段与途径。她将自己的胴体一览无余地铺开在床上,接耐着自己的男人凌厉的进攻,也接耐着她内心深处极为隐秘的脆弱。她懂得柔能克刚,此时此刻,他在她的身上扬波起伏,她觉得自己已没有了骨头,身子化作了一滩水,以自己的温柔在重塑着男人的尊严与自信,建造着他的钢铁长城。她让他千万不要停下来,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越快越好,在她的激励下,他越来越坚挺,愈战愈勇,飞扬的水波已经波澜壮阔,他们共同向巅峰推波助澜,直到最后冲刺在生命的高空中爆响灿烂的烟花。

事毕,蔡天行跪倒在杨玉馨的胴体面前,用舌苔舔着她的身子,一寸一寸地舔过去,这些做那事的前奏曲,他却总是放在事后去做,这让她非常的感动。她明白,自己的男人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她的感恩,对她的善解人意的敬仰。那是最神圣的时刻,他已把她当作了圣洁的至高无上的女神,她则余兴未尽,他每向前吻一寸,她都会极其的振奋,获得一种快感,发出一声欢快的尖叫,甚至她还会获得再一次的高潮。她从内心里喜欢他这样。

这一场爱是那样的惊天动地,又是如此的缠绵悱恻。尤其是他现在的舌苔,与她的肌肤粘在一起,用刀来劈也劈不开,他的舌苔每电一处,都会爆出一小撮璀璨的火花,烧焦一寸皮肤,屋子里已经飘溢着一阵阵焦烟味了。每一次触电对杨玉馨来说都是致命的,她早已经流下了满脸的泪水,一场爱下来,她几乎已不省人事。这一回我肯定是活不成了,她一次次地睁开眼睛,又一次次地将眼睛闭上,她怕自己一个人会随风飘走,想让他带上自己一起飘啊飘,飞啊飞,她在心底里尖叫,带上我,一起去飘荡,一起去高飞,一起去体味被子弹击穿的快感,被大刀劈开的滋味,带上我一起赴死吧!

决战前蔡天行都要与自己的女人做这件事,进行一场气壮山河的模拟战,杨玉馨心里明白,他一做这件事,就是要与共军开战了。她甚至还能从他动作的节奏感与力度,身体与精神的饱满度来感悟出他的心境,体味出他的心态已经调整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从而来判断出即将到来的决战是会胜还是败。说来也奇怪,她的目光开始了恍惚,缥缈,像一群青鸟那样开始朝天边纷飞,飞过古镇,飞过林子,飞到一个山谷,那里是一片红色,赤旗飞扬,红星闪耀,星火呈现出燎原之势。那里春花怒放时,到处盛开的是高山红杜鹃,秋叶泛红时,满山遍野红得火烧火燎。那里是一个红色世界,一片红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