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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四十章 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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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观止坐在林子里发呆或吹埙的那些岁月,身边那些美少女洋溢着青春气息,就像山花一样在她面前摇曳。树林里的地面上结有苔藓,这常常引起他的担忧,她们会滑倒。这一群妙龄玉女中,蔺曼卿是最华美的一个。她也喜欢站在林子里,有时候会将绣有红星的八角帽放下来,她会迎着阳光与清风梳理头发,她那优美的身姿与身边的树木并立,看上去自有王者气度。他看着她将秀发向后捋了捋,将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好,鬓角露出乌黑的刘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显得英姿飒爽,英气逼人。她戴好军帽后,又拉了拉衣角。面对眼前这个秀雅的姑娘,他的神情有些茫然,这个不识风情的呆子。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散发出淡淡馨香的姑娘,会不会消失在风中,他痴痴地想,这个呆子!

蔺曼卿没有消失,没有化作空气。她朝他走过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她的目光与倩影一起颤抖起来。他问她要做什么,她的反问令他的头皮发麻,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她的话在林子里的风中飘荡,这种话只有她才问得出来,它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那意思是他本来就是她的,他已别无选择,不能跟别的女子有任何瓜葛,他娶她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早晚的事。蔡观止的自尊心受到了某种挑战,他冷冷地道,我答应过要娶你了吗?她大声道,你必须娶我!他冷笑了一声,我凭什么要娶你?她逼视着他,厉声道,就凭你是蔡家三少爷,就凭我是蔺家四小姐,就凭我们曾经订过婚!他依然神情茫然地抬头看着天空,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空气也仿佛燃烧起来,随时都会爆炸。

正当蔡观止踌躇满志的时候,蔺曼卿朝一棵树走去,她的身体在天空下显得十分挺拔与秀美,他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的脸渐渐的煞白,因为他看到她搬来一块青石头,从裤袋子里取出一根绳子,将它系在树枝上,并将它布置出一个能将脑袋伸进去的圆圈。看来她是要动真格了,如果他不答应她的话,那她就要上吊自尽了。然而,她并没有将细长的脖子伸进圆圈里,而是转过身来,一把提起他,朝那棵树疾步走去。原来,她不是自己要上吊,而是要吊死他。天哪,她不光是妖精,简直就是魔鬼。

那根毛骨悚然的绳子在阳光之下晃荡着,她紧紧地揪着他,站到了青石上,飞身上去,将他的头就塞进了绳套里面。任凭他挂在绳子上挣扎,她也不再将他放下来,反而飞快地将那块青石抱起,狠狠地扔进了旁边的草丛之中了。眼看着蔡观止就要奄奄一息了,砰的一声枪响,绳子被击断了,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赵天啸、楚天舒与李雅琪站在面前,刚才那一枪是赵团长开的。李雅琪立即窜上去解开蔡观止脖颈上的绳子,他已气若游丝,面色涨得通红,像火烧一样。赵天啸又将枪对准了蔺曼卿,吼声如雷,我一枪毙了你!赵团长的声音在颤抖,握枪的手在颤动,身子也在哆嗦。楚政委上前夺下了赵团长手中的枪,赵天啸狠狠地说,亏你还是一名红军女战士!蔺曼卿嘀咕了一声,他是我的男人,他想做陈世美,那我就让他去见阎王!赵天啸怒吼,混蛋!胡闹!

这回轮到蔺曼卿关禁闭了,她坐在里面一声不吭。蓦然闯进了两名红军战士,把她押了出去,实际上她是被提审了。他们走出了禁闭室,穿过了一片小树林,再穿过了一片高山草甸,最后来到了像城堡一样高高在上的仙姑殿,径直走进了佛殿。仙姑娘娘在佛殿正中正襟危坐,佛像下面摆着一张长条形的木桌,木桌的后面摆放着两把木椅,一左一右分别坐着楚政委与李参谋长,他们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他们本来就不苟言笑,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更笑不出来了。时间的沙漏在艰涩地滴着水滴,一滴,又一滴。时光在那一刻呈现出半透明的灰暗,似乎要停滞不前了,又仿佛还在艰难地一步一步地移动。事实上,时光并没有流逝,流逝的是他们自己。

终于开始审讯了,不管是李参谋长温婉有加的提问,还是楚政委火冒三丈的责问,蔺曼卿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楚天舒现在心情一团糟糕,如果赵天啸不放那一枪,不将那绳子打断,不让那个百无一用诱惑漂亮女人倒有一套的书呆子从树枝上掉下来,那蔺曼卿的历史就要重写了。如果李雅琪不立马上前将那个书呆子救活,那蔺曼卿的传奇故事也要重书了。一切都阴差阳错既成事实了,楚政委也就回天无力了。楚天舒毛遂自荐要亲自审问蔺曼卿,既想了解她想吊死蔡观止的真实意图,又想网开一面放过她,人都是感情动物,知恩图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不相信这个蔺曼卿不食人间烟火,面对他楚政委的良苦用心会无动于衷。至于楚天舒刚才发的火,那完全是他的那位情敌又起死回生了,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红军独立团的政委,再一次不敌一个书呆子,蔡观止居然福大命大,又从阎王爷那里重返阳间了。

楚政委自始至终无法摆脱对蔺曼卿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的迷恋,以及她那白得不能再白的脖颈,以及脖颈下面的,以及脖颈下面的下面的……总而言之,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她一寸。这一切,李参谋长尽收眼底。也许男人都一样,这种感受她在赵团长那里早已经不止一次地体验过了。审讯来审讯去,最后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蔺曼卿不是沉默不语,就是问一句答一句,而且答非所问。见蔺曼卿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影,楚政委觉得这次装腔作势的所谓审问也该告一段落了,或者该了结了。最后还是由楚政委对该案下了结论,并宣布蔺曼卿无罪释放。毕竟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说不定年轻人在林子里闹着玩呢。这一切兼作书记员的李参谋长一一记录在案。蔺曼卿离开作为临时审讯室的仙姑殿佛堂时,嘴角依然浮着那一抹笑影,这让楚政委如芒刺在背,不寒而栗,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这次审讯的结果,是将蔺曼卿从禁闭室里放了出来。楚政委并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他又单独约见了她一次,想跟她促膝谈心,毕竟孙子说过,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楚政委善于吸取经验教训,这次谈话没有放在团部办公室,也没有安排在他的私人卧室,而是在林子里以散步的形式,放松的心态,来完成他神圣的使命,达到他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蔺曼卿还是那个蔺曼卿,她说她是个从一而终的悲情女子,这辈子已经认定那个三少爷了,谁要是敢横刀夺爱,那她还会让他去见阎王爷的。有所不同的是前次用了绳子,下次说不定就用刀子或枪了。她的话让楚政委一头雾水,一直搞不清楚她的矛头是对着蔡观止的呢,还是他楚天舒。渐渐地,楚政委的脸呈现出青草的颜色,铁的颜色,久久不腿。幸好林子里也飘有淡淡的雾气,雾里观花,大家都心照不宣,又稀里糊涂。

不管怎么说,当爱可以超越生死了,也算是富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了。活着的眼睛看不到真爱,只有死人的瞳孔才能透视纯情。对蔺曼卿来说,她一直游离于红尘之外的那种超脱,对一切早已经习以为常。吊死个人算什么?再说她想吊死的是个陈世美。成了红军战士又怎么啦?红军战士就不是人了?更何况她是千柱屋里出来的妖精,妖有妖道,精有精路,妖精从来不按常规行事。那天晚上她坐在月光下的林子里,就在挂过绳子的那棵树下面,树林里出奇的寂静,这个位置本来是属于那个书呆子的,可现在对着天空发呆的居然是蔺家四小姐。她和他走的不是一样的路,但他们的心似乎是相通的,他们都不是为世人所容耐的怪物。这让妖精级别的蔺曼卿暗自吃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世上居然也会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足以让她如释重负,至少让她觉得,她与他之间也是可以惺惺相惜的。不过这样一想,她倒是开始自责了,既然他也是这样的人,那为了心中的那份爱,吊死他岂不可惜,岂不罪过?

忽然,林子的那一边出现了幽灵般的身影,还有那星星点点的鬼火。莫非是这树林里真的闹鬼了?随后传来了诡异的声音,仔细聆听,原来是有人在喊魂。不知道喊的人是谁,被喊的人又是谁,反正是有人的灵魂丢失了,另有人呼唤游荡在荒野之上的灵魂来了。他们会不会是喊蔡家三少爷,或者蔺家四小姐?蔺曼卿终究是蔺曼卿,她平静如水,淡定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的反应并没有影响喊魂者的激情与虔诚,他们依然一丝不苟地喊着走失于野外而尚未到达天堂或地狱的魂魄,那种喊魂的声音。魂兮归来。

刹那间,蔺曼卿成了一只迷路的羔羊,找不到了方向。一阵莫名的空虚袭来,她忽然有一种万事皆空的感觉,前尘往事都化作了微风,正在无形地弥散。没有什么能够所向披靡,也没有什么够细水长流。一切都在化作烟云,化作流水,化作清风。那种生无所求的平静,全写在她的脸上,眼中。不管怎么说,自己不再是千柱屋里那个四小姐,而是一名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红军女战士,没有权力用绳子残忍地去吊死另一名红军战士,哪怕他到处拈花惹草,有背叛自己感情的严重倾向。

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在空中盛开了一朵鲜艳夺目的月季花。蔺曼卿这一口莫名其妙的血喷出了十里红妆,直至醒来,才意识到原来是恍然一梦。不过,梦中的情景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长长的送嫁队伍,陪嫁的嫁妆美不胜收。她走下了轿子,站在山坡上,一阵大风吹来,她头上的大红盖头随风飘落。看上去一脸的青山妩媚,山花妖娆,一身红衣的新嫁娘倾城倾国,是最美的风景。这时,母亲玲珑一袭白衫朝自己走来,一双幽怨的眼睛,似有未干的泪痕,更似梨花带雨,一树梨花压海棠。母亲的眼神告诉女儿,要她为自己报仇。蔺曼卿尖锐地惊叫起来,梦也就醒了,梦里的十里红妆顷刻之间也就化作了子虚乌有,唯有母亲的悲泣声隐隐传来,依稀可闻。

蔺曼卿一袭白衫,来到了母亲的坟茔前,在一个亭子里弹琵琶,其声泣血,饮泪,如泣如诉。山风穿亭而过,她的衣衫轻轻飘动。她在投入地弹奏的时候,蔡观止也在吹埙。音乐是他们安放心灵的家园。他是在离这里很远的一片草地上,雀儿是唯一的听众。他吹了一下就不吹了,她就问他为什么不吹了,他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她问他是不是在想什么人,如果是在想秋水伊人,那她是四小姐蔺曼卿还是温婉女子红豆?他的话像放冷枪打来子弹,那个妖精都要吊死我了,我还会想她?他的话暴露了这样一个秘密,他在惦念红豆。

雀儿忽然挥着小粉拳在蔡观止身上擂鼓,你坏你坏你坏!你贪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的,眼睛还瞟着锅里的,你活该让四小姐吊死。她要吊死你,是因为你要做陈世美。你要是不背叛四小姐,她就不会吊死你。雀儿停止了拳击,暗自思忖,可这四小姐也太残忍了,就算是三少爷做了陈世美,那也不一定非得让他成为吊死鬼呀。要说这个红豆,倒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温婉透明,也难怪三少爷会动心。雀儿问蔡观止是不是在四小姐与红豆之间很难作出选择,蔡观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冷不防悻悻然吐出一句,她们都很优秀。

雀儿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招,让他猜她手中的树叶,如果有叶子,那就是四小姐,如果没有叶子,那就是红豆。话音未落,她就跑进了林子里摘树叶,很快又跑了出来。蔡观止犹豫了一下,决定听天由命,他猜了她的左手,她摊开手掌,里面有一片翠叶。他看到了她脸上掠过妩媚地一笑,从她的笑意中看出了名堂,便让她将右手也摊开来,她一脸的难堪,无奈中只得将右手掌也摊开,里面也有一片翠叶。他明白了她的心思,什么也没有说,顾自走了。她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回过神来,便追了上去。

东白山上,军号嘹亮地响了起来。军号声声,有一种催人奋进的力量,让人精神振奋,有一种宗教般的情绪,胸襟顿感开阔,长风激荡。红军营地的军号声像阳光一般的明亮,使人积极向上,使一切愁肠百结都烟消云散。随后可以看到英姑在山坡上吹唢呐,那时残阳如血,唢呐呜咽,她吹的是著名的《十送红军》,红豆用笛子吹过,现在由她来用唢呐再次吹响,闻者无不泪水涟涟,肝肠寸断。

蔺曼卿一声不响地在林间晾衣裳,一件是红旗袍,另一件是白裙子。除了发给她的军装,她还一直保存着这两件旧衣裳,像留下了一段乡愁。她没有保存绣花鞋,因为她不是三寸金莲,它早已让她在早年扔掉了,扔进千柱屋旁边的池塘里去了。她的脸在夕阳下一闪一闪,脸上有着美丽的落霞,可以看出还未消失的青春激情,风华正茂的生命风韵,似乎也有着一丝丝的岁月苍凉,但绝对没有那种遭受岁月摧残的灰暗阴霾。那个在阳光下抬起双臂用红梳子梳头的少女,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至少目前还未曾看到美丽的残酷凋零。

红豆则一个人坐在溪涧边,她像一只迷途忘返的羊羔固执地迷恋水边的青草一样,没有一种理由可以说服自己离去。夕阳映照着她那张俏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宁静与安详。如果看得仔细一点,还可以看出她清秀的脸上淡淡的哀愁,还有黑亮的眼神中隐隐的忧伤。远处,李雅琪朝溪涧这边走来,她很快就来到了红豆的身边。李雅琪脸上带着微笑,这种笑容给了红豆一种温暖,仿佛安静的红豆会成为一片雪花,融化在她的笑容里。安静如小鸟依人的女孩子,总会惹人爱怜的。

附近的树林里还有一个被人遗忘了的姑娘,她就是被狼子摧残后变得冷若冰霜的梅香。三奶奶嫣然归天之后,梅香找了个机会逃出了鬼气森森的千柱屋,直奔东白山红色根据地而来。梅香成为红军女战士后,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一个人躲进林子里练飞刀,总有一天她要报仇,亲手用飞刀穿透狼子藏着狼心的胸膛。人各有命,自从在千柱屋后院的红楼下遭劫之后,梅香几乎不再用嘴巴说话,而改用眼睛说话了,她的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冰封,一颗温柔的少女之心也变成了一块冰,一块铁。她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连她那张红润的脸,也变成了铁青色。这个铁石心肠的姑娘,常年沉默寡言,变得不可理喻,不可亲近,成了著名的冰美人,铁姑娘。磨刀霍霍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胸腔内鸣响。

蔡观止与雀儿回到营地的时候,各人正在做着各人的事情,落日还没有收去它最后的余晖,东白山上一片胭脂红,出奇的宁静。他们在路上碰到了蔺曼卿,她晾好的衣服已经在晚风中像彩旗一样飘扬,她就出现在山道上。他们彼此都站住了,那种难堪可想而知。蔺曼卿的胸脯微微起伏着,像一棵青松在风中发出了松涛声。蔡观止想立即转身逃走,目光却像雷达一样在蔺曼卿身上搜索着绳子,怕她又将自己挂到树枝上吊死。他又睃了雀儿一眼,那意思是你千万别走,如果蔺曼卿要再次吊死他,那她雀儿就要做好拼死相救的准备。雀儿是个机灵人,她开口向蔺曼卿打了招呼,蔺曼卿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她一旦露出了笑影,气氛也就缓和了许多,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了。

他们开始一起在山道上漫不经心地行走,因为有雀儿在一起,倒也显得不那么紧张。雀儿虽不及蔺曼卿大家风范,出类拔萃,却也小家碧玉,非常出色。山道两旁的树木,因晚风一吹,叶子簌簌作响,翩翩起舞。蔡观止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雀儿手掌心的那枚翠绿的叶子,显然雀儿也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时,会心地一笑。蔺曼卿脸上虽然也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她分明又傲视一切,这也没有办法,高处不胜寒,那种高贵气质与居高临下是与生俱来的,不是什么力量能够改变得了的。就像有人天生是英雄,有人天生是书生。造物主各有垂爱,每个生灵各有造化,那是强求不得的。

山重水复,峰回路转,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高山草甸,他们继续往上攀登,终于到了东白山之巅太白峰。天大地大,天地苍茫,路到尽头已是天空。极目远眺,落日像一枚红樱桃挂在西天峰峦之上。俯视山下,东白湖宛若一块凝碧的翡翠,古镇俨然一颗璀璨的明珠,至于风门村中的千柱屋,古镇上的蔡家大院,肉眼已经看不见了。他们尽管看不到,但在心里是永远也抹不去的。他们哪个不聪明绝顶?心底里早就暗自思忖开了,红军主力已经北上抗日去了,独立团为什么迟迟没有离开东白山?

夕阳收去了它最后一抹残红,天地之间由玫瑰红变成了青霭色,山野也就更加寂静了。太白峰上,开始寒气逼人。他们现在开始辨认四周的山头,哪一座是五指峰,哪一座又是凤凰山?雄踞山寨的吴贵法眼下是不是又在喝烧酒了?凤凰山寨的顾小凤,也不知她是死是活是冷是暖?四周群山环抱,村寨星罗棋布,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那就是江湖,又怎么可能没有是非恩怨?笑里藏刀,刀光剑影,神仙老虎狗,人鬼情未了,那都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事。剪不断,理还乱,他们心中乱絮纷飞,真不知道明天等着自己的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蔺曼卿的剪影在青霭色的天空中呈现出来,居然还那样的有棱有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株奇葩,明显的比蔡观止的身影要雄健得多了,看上去倒有一种阴盛阳衰的味道。尽管他们一样的身材颀长,但她丰满而苍劲,宛若挺拔的青松,而他则弱不禁风,形同苗条的修竹。一种莫名的疼痛感刹那间在蔺曼卿心头潜滋暗长,难道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真的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命中注定要从一而终的男人?不管怎么说,她是风门村出来的已修行千年的妖精,逃离千柱屋的具有王者气质的四小姐,孤独而不甘寂寞,自然也不会甘于平庸与沉沦,而眼前这个阴气过盛而阳气明显不足的三少爷,真的谈不上什么豪爽,让她提不起神来。或许,最应该在树上吊死的,还是她自己。想到这里,蔺曼卿蓦然发出了一声长叹,不是龙吟,而是凤鸣。

那天晚上,他们宿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太白峰上。过了半夜,万籁俱寂,寒气愈来愈逼人,还传来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亦真亦幻,阴森恐怖,似乎鬼魅飘来了,豺狼逼近了。其实,也就是风在嘶鸣,怒吼。山顶上的冷风吹得他们瑟瑟发抖,他们的身子不时地像蛇一样扭动着,唯有雀儿沉醉在她的梦乡之中,明月当空,只是那月亮居然是红色的,淡红色的月光淡淡地照着,没有谁能够看得见她嘴角始终浮着的那一抹笑靥如花。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东方露出了一片似冰的鱼肚白,随后是一抹如血的晨曦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