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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四十三章 百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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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虐心状态要到日军向东白湖古镇开始扫荡才暂告段落。日本鬼子并没有向古镇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而是在古镇外围修筑了坚固的碉堡和其他军事设施,与镇上的国军司令部、东白山的新四军独立纵队、雄踞山寨的土匪及千柱屋中的敢死队呈对峙状态,妄图以武力逼降。看来小鬼子对中国军队也是有所顾忌的,毕竟东白湖古镇是藏龙卧虎之地,深不可测,恐怕是进得去而出不来了。

日军司令官山本大佐、特种部队兼宪兵队长小野少佐、梅机关特高课长洋子少佐站在古镇对面的山坡上,山本拿着望远镜朝古镇这边望。他放下望远镜,赞不绝口,好一座古镇,古色古香,美轮美奂,美轮美奂啊。洋子冷冷地道,这样一座价值连城的古镇,要是毁于炮火,也太可惜了。山本朝炮阵踱步过去,伸手抚弄着锃亮的小钢炮,悻悻然接过话茬儿,所以我们要与支那部队谈判,只要他们交出神品百骏图,我们可以不开炮。小野则不以为然,他站在远处,大声喊叫,司令官阁下,如果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要得到百骏图,完全可以发动强攻。山本冷冷地道,不行,我们要的是原作,而不是灰烬。

小野跑了过来,依然大声道,报告司令官阁下,有人坠下了悬崖。山本转过身来,冷冷地问,什么人?洋子接过话茬儿,告诉他是一个女的,刚才她看到有一个身影从峭壁上凌空掠过,转瞬之间就见有人掉了下来,不知道掉下来的是什么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那悬崖峭壁之下奔过去,见一无名女子倒在草地之上,血泊之中。洋子拨开她额头的一绺刘海,拔下了一根飞针,在衣裳上擦了擦,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间。山本用激赏的目光瞅了瞅洋子,幽然道,洋子小姐好身手。洋子笑了笑,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洋子起身走了,头也不回,径直朝与古镇方向相反的幽谷深处走去。

山本司令官当天返回了暨阳城里,日军的司令部设在这里。山本他们终究没有马上扫荡,而是继续讨论那幅百骏图。洋子一开口说话总是给人以她在冷笑的感觉,事实上她并没有笑。她说这百骏图不可能轻易得到,因为它是他们的祖宗,你要是把他们的祖宗给抢来了,他们会拿命守护的。山本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而小野则不以为然,他认为洋子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而他自己则常常把复杂的事情看得过于简单。他觉得只要他带着特种兵小分队闯进千柱屋,放把火把千柱屋烧了,他们不是连命都不要了吗,把千柱屋里的男人全杀了,百骏图及千柱屋里年轻漂亮的女人一起乖乖地照单全收了。他戏称为百美图。

山本司令官决定亲临千柱屋登门拜访,洋子与小野陪同前往。江南巨宅千柱屋,奇观也。山本一行骑马到了千柱屋宅前,下了马,山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敬畏之情十分虔诚。蔺莫桑如临大敌,将山本他们迎进客厅,不敢稍有怠慢。张嬷嬷显得非常激动,仿佛来的不是东洋狼,而是戏班子。山本提出要去看百骏图,蔺莫桑一怔,悻悻然陪着他们前往。来到百骏图石雕前,山本又鞠了一躬。他是个中国通,汉语讲得十分流利。他向蔺莫桑打听这百骏图的原画,蔺莫桑揣着明白装糊涂,肆口否认有这么一幅古图。小野骂了一声八嘎,就要拔出军刀来,山本拿眼色制止了他。山本笑道,既然没有这么一幅画,你又如何知道它是古画?蔺莫桑被说得哑口无言,一刹那间,一张黄脸涨红成了猪肝色,茫然不知所措。洋子在一旁冷笑不止。

看着蔺莫桑的两条腿开始哆嗦起来,早已认定他在撒谎的山本并没有立即为难他。待他透了一口气,脸上的猪肝色也不见了,山本又见缝插针提出是否让他饱一饱眼福品赏一下那幅古画?蔺莫桑迟疑了一下,说他真的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幅画,千柱屋这么大,要找一幅画说容易也容易,要说难也很难。山本说那你就慢慢找吧,找到了就告诉我一声,欣赏这样一件神品圣物不能随随便便,届时我一定沐浴更衣,设下香案焚香之后再观赏。言毕,山本他们就起身告辞了。

一周之后,山本他们再次应邀光临千柱屋。这回蔺莫桑一反往常,他说那幅古画终于找到了,而且随即很大方地拿了出来。山本欣喜若狂,他煞有介事地进行了一番仪式,最后在香案上将古画徐徐展开。他对洋子的冷笑视而不见,对小野的自鸣得意与傲慢无礼也装作没有看见,赏毕,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恋恋不舍的样子。蔺莫桑见之,犹豫再三,终于开了金口,说太君如果真喜欢这幅古画,那他就忍痛割爱,愿意将它送给太君作为见面礼。山本表现出一阵狂喜的样子,感激涕零,随后又表现出非常为难,扬言不好夺人所爱,犹豫不决之中,再三推却,最后盛情难却,只得笑纳了。山本再三道谢,又以厚礼回赠,才悻悻然离开了千柱屋。而在这个过程中,蔺老爷一直笑嘻嘻的,与往日判若两人。

回到了司令部,山本勃然作色,破口大骂,连骂了几个八嘎。他心知肚明,狡猾的支那人不好糊弄,蔺莫桑拿了幅赝品来搪塞自己。山本的目光像两把东洋刀,他暗自道,支那猪,你等着,我让你笑嘻嘻。小野又要实施三光政策了,山本沉默不语,片刻之后阻止了他,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更不可打草惊蛇,要是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到时候玉石俱焚,将真迹毁了,那将不可收拾,要悔之晚矣。老谋深算的山本脸上浮起一丝阴鸷的笑,事实上他早布好了局,蓄谋已久了。早已潜入千柱屋的佐藤与清子就是他手中的棋子。为了便于控制东白湖古镇与千柱屋,钳制蔡家大院的国军、东白山的共军与雄踞山寨的土匪,他决定移师东白湖古镇,派出重兵,临时司令部迁徙到古镇境内的紫薇道院内。

皇军没有来之前,紫薇道院是安静的,安静得似乎连风也没有。现在一下子刮来了十二级超级飓风,将老道长法海一下子刮上了天,又从天空中掉到了地上。他向山本说了几声无量天尊,心里却在想,紫薇道院是引狼入室了。不是引来的,是他们自己闯进来的,从此道观将永无宁日了。紫薇道观松竹茂盛,幽深的山谷通天,法海道长原以擅长捉妖闻名于世,山本到来后,法海陪他游览山谷欣赏美景,山本说他不是来旅游的,他向道长打听千柱屋藏宝一事,道长说他也是道听途说,到底有没有藏宝,藏的究竟是什么宝,或藏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山本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也不会说,道长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连声说不是的不是的。山本没有提及百骏图,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不会轻易地透露出来的。

千柱屋藏宝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的风。千柱屋的百骏图是一道影子,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子。山本要捕风捉影,他的得力助手洋子小姐,还有已潜入千柱屋的清子他们,都是善于捕风捉影的人。洋子进言,既然有百骏图的赝品,那就有真迹,否则赝品又从何复制而来?要不,干脆派宪兵将蔺莫桑抓来拷打,重刑之下看他招还是不招?山本摇了摇头,这百骏图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要是出手将他打死了,哪向谁要去?洋子又说那又是谁临摹了原作呢?不至于是蔺莫桑自己复制的吧。一语提醒了山本,他向道长打听这东白湖古镇一带谁是丹青高手,这里山高林深,本是藏龙卧虎之地,应该不乏天才吧。法海道长摇了摇头,说据他所知,喜欢涂涂抹抹的倒有几个,可都是些三脚猫功夫,没有天才。洋子冷笑一声,天才肯定是有的,可天才往往是真人不露相。山本让洋子去把藏之深谷的天才挖出来,就像挖出一棵千年老山参一样。洋子笑道,你让我去茫茫林海找一片树叶?去茫茫大海捞一根细针?山本叹了口气,看来,还真是心急喝不得热豆腐。

如果这百骏图是一片叶子,那这片叶子藏在哪里呢?如果这百骏图是一枚铁针,那这枚铁针又藏在何方?山本一筹莫展。如果只有一个人知道,那这个人无疑是蔺莫桑。难道真的将他抓起来,软硬兼施,威胁利诱,严刑逼供?他是唯一的线索,万一这根线断了,那反而弄巧成拙。蔺莫桑已经将赝品交给自己了,如果当面揭穿真相,让他说出真迹,那他就有可能会出尔反尔,如果能说出真相,那倒是马到成功了,如果一口咬定没有真迹,宁死不屈,打死也不肯承认,那就变成死局了。思来想去,山本还是决定暂时不冒这个险。他没有铤而走险,就要想出锦囊妙计,让真迹水落石出,自己浮出水面来。

山本对洋子说,洋子小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局就交给你去破。你不应该只会冷笑,还要会破局,就是一个死局,你也要给我破了。如果你破不了这个局,那你就破了自己,也就是拿起军刀切腹自尽,就像剖一个西瓜。和你一起破局的还有清子他们,他们的组合也是军刀与西瓜。山本下了死命令,洋子就想,上级都是这样,自己没本事,就给下级下死命令。你破了局,功高盖主,他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嫉妒在心里,随便找个借口整死你。你破不了局,他就更有充足的理由说你无能,失职,然后让你切腹自尽。中国的上级注重前者,日本的上级注重后者。幸亏他是个日本上级,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一点是相通的,破不了局,找不到真迹,他有权力使自己的脸涨红,或变得铁青,骂八嘎,扇耳光,将军刀扔在你的脚下,让你剖腹,切瓜。洋子冷冷地笑着,从心里,到嘴角。她在笑声里放冷气,放毒,她的眼睛里也放静电,放毒。

洋子就到千柱屋破局来了,她是带着小野一起来的。千柱屋的里面有清子与佐藤,他们就站在外边。洋子看着千柱屋的老墙,墙壁已经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岁月了,砖头都已经斑驳陆离,砖缝里都已经长出了青草,在清风中向他们摇曳,仿佛在点头致意,砖缝隙间还结有青苔,苔藓上居然还开有小花,有的幽蓝,有的洁白,并且飘溢着一丝丝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非常的好闻。洋子就想,这宅子真的太老了。那这百骏图的真迹是不是也太老了呢?是不是已经发黄了?这老宅子的老祖宗会不会将它作为祭品带进了棺材?

洋子与小野就进了千柱屋。那时蔺老爷正在祠堂里跪着,在祖宗的灵位前跪着,列祖列宗的遗像高高地挂在上面,青烟缭绕,他在祈求列祖列宗保佐千柱屋平平安安,保佑百骏图万无一失。它是属于千柱屋的,也是属于东白湖古镇的,更是属于这个古老的东方民族的。他也是一名炎黄子孙,老祖宗留下来的这镇宅之宝,就是丢了他这条老命,他也要舍身保护,他在列祖列宗的灵前,还在心底里暗暗发下了这样的血誓。蔺莫桑脸上堆着笑,在客厅里再次接见了洋子他们。这次山本没有亲自来,洋子与小野都是年轻的鬼子,锋芒毕露,像两把锋利的东洋刀,令蔺老爷不寒而栗。

洋子说蔺老爷上次慷慨相赠百骏图,山本大佐非常满意,非常感谢,特地派他们前来登门道谢。蔺莫桑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他心底里却惊慌得很,老天保佑,千万别让他们看出什么破绽,不露出马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的额头其实是潮湿的,沁出了细细的汗水,只是淡淡的湿气,并没有凝成汗珠子,因而旁人一下子无法看出来。他的身子也开始感到有些燥热,有了解开棉袍子的冲动,但他一直没有去解那布制的钮扣子。他噤若寒蝉,洋子也已经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但她不动声色,冷眼旁观。洋子的冷若冰霜对蔺莫桑形成了巨大的威压,这东洋魔女的确厉害,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酷得多,看来自己是遇到强大的对手了。

洋子说上次来没有好好看看千柱屋,这次无论如何要补上了。蔺老爷唯唯诺诺,信誓旦旦一定要补上,不料洋子出尔反尔,断然拒绝。话音未落,洋子与小野扬长而去,就在千桩屋中转起了圈子。小野说,如果蔺莫桑不把百骏图交出来,那就叫他的命来换,叫千柱屋里所有人的命来换。小野把洋子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但她让他别乱说,当心隔墙有耳。他们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百骏图石雕前,远远地站着,看到一位穿白衫的清纯少女在速写,洋子认出那是清子,日军梅机关的机关长,她的顶头上司。洋子的身子轻微地哆嗦了一下,轻声说,我们回去吧,免得挨她的八嘎。看来洋子非常怕清子,见了她如同老鼠怕猫一般,洋子怕清子不是因为清子是机关长,而是清子脸上永远带着妩媚的笑容。

清子知道洋子他们来过了,她在心底里骂了一声八嘎,脸上阴了一下,妩媚的笑容也消失了一会儿,很快她的脸上又恢复平静了,心无旁骛的样子。洋子他们消失的时候,清子又回头睃了他们一眼,她目光中的意思是还不快滚回去,以后别再来千柱屋给她来添乱了。清子到底是清子,她比洋子更懂得心急喝不得热粥的道理。清子不去管洋子了,她又开始专心致志地画马,她听到了骏马奔跑的声音,风流动的声音,十分的清晰。骏马跑过草地,草丛中还有鲜花,有几只蝴蝶就追着马蹄一路纷飞。草原很美,天空很蓝,云朵很白,风儿很香,蝴蝶很轻,骏马很快,清子忽然发觉自己走神了,她笑了一下,收起了画笔。

石头上的骏马没有跑走,它们永远在墙壁上。百骏图上的马也没有跑走,它们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听说这千柱屋有地宫,而且机关重重,暗器密布,说不定宝物就藏在那里,说不定百骏图也藏在那里。要找到百骏图,还真的伤透了脑筋。洋子再聪明绝顶,清子再冰雪聪明,一下子也找不到突破口。清子脸上挂着蒙娜丽莎那样永恒的微笑,也无济于事。清子回到后院时,佐藤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消息,四小姐蔺曼卿回来了,也就是那个妖精回来了。这个信息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一下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清子进千柱屋里,破天荒地选择了住后院的红楼,选择了四小姐的寓所,千柱屋里的人暗示他们那是一幢鬼楼,除非像四小姐这样的妖精,没有人敢在那里住的,清子不以为然。难道这个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的妩媚女子,像四小姐一样,天生的不怕鬼?

蔺曼卿这次重返千柱屋,梅香执意要跟她一起回来。赵队长与楚政委他们商量后,认为这样也好,有个照应,也就同意了。梅香很高兴,她们回千柱屋时换了衣裳,梅香还暗藏了飞刀。她们回蔺家大院后,蔺曼卿选择了住红楼,梅香颇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也决定了跟蔺曼卿一起住。她认为在那个地方为自己雪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那是最合适不过的。她们刚进千柱屋那一阵子,蔺莫桑特地将她们叫了去,直截了当地问她们,据说她们参加了共匪,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据说共军共产共妻,她们有没有被他们共妻?蔺曼卿急得跺了脚,叫了声爹,脸也就腾地红了。蔺曼卿告诉她爹,她们确实被共军抓去了,现在又瞅准个机会逃回来了。至于共妻之说,影子都没有。她的话,梅香作了证实。蔺老爷将信将疑,也就不再细加追究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回来了就好,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他还放出了狠话,以后谁也不准当面背后说四小姐是妖精,否则的话,不管是谁,谁说了他就割谁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