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东白山,红豆与雀儿被关了禁闭,还好,没有被枪毙。蔺曼卿也挨了赵队长狠狠的一顿骂,赵天啸真是大光其火,将她骂得狗血喷头。蔺曼卿挨了骂,反而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因为赵队长亲口告诉她,蔡观止是受组织的委派进城去的,他打入日军司令部,是为了完成特殊的使命。她与那个打红伞的女子,只是假扮夫妻,她腹中的孩子也根本不是他下的种。蔺曼卿暗想,难怪按时间推算,她的肚子不会一下子大得那么快。想到这里,蔺曼卿满脸绯红,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赵队长将一切和盘托出,是为了防止蔺曼卿因误会再做出出奇出格的事来,这个魔女一旦发起疯来,会将天空捅个大窟窿的。
赵队长将红豆、雀儿与蔺曼卿叫到一块,政委与参谋长也在场,赵队长宣布了铁的纪律,一是关于蔡观止的事一律不准对任何人泄露风声,否则,军法从事;二是以后不准擅离部队,擅自行动,否则当逃兵论处,该枪毙时就枪毙,格杀勿论,决不心慈手软。宣布完毕,红豆与雀儿又被带回禁闭室,蔺曼卿也重返千柱屋。在回千柱屋的山道上,蔺曼卿一路高歌,将天也唱蓝了,云也唱白了,山花也唱笑了。
蔺曼卿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似乎有一种先知先觉的本能。蔡观止的失踪终于真相大白,这次幸亏红豆她们的劝说,自己跟她们一起上了东白山,赵队长向自己澄清了事实,自己知道了真相,否则,如果她把蔡观止的话当成了鬼话或放屁,就会继续一路追杀他,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后果来呢。现在她的心基本上安宁了下来,说是基本上,那是说她还是有所顾虑的,她担心他身边的那把红伞太美了,不,是那个戴红伞的女子太美了,简直就是绝版的西施。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东洋魔女,就像一株樱花一样美丽。蔡观止这个花花公子会挡得住诱惑吗?日久生情,男人与女人最怕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蔺曼卿忽然笑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啦,难怪有人说,女人一旦恋爱,就会变成白痴。
蔺曼卿的意识像水一样流动,又像风一样的飘荡。她的意识终于回到了千柱屋的现实中来了。回到千柱屋的蔺曼卿,令张嬷嬷寝食不安,她向来视四小姐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组织上派她来,是想让她证实千柱屋里到底有没有藏有宝藏,如果真有宝藏,那就争取成为一笔用之于抗战的经费。蔺曼卿暗自思忖,要是真的有那么一笔巨额的财富,那用之于抗战无疑是物尽其用,用得其所。没有比这样处理更合适更有意义了,反正按照政策,红军时期也要打土豪分田地的。现在已是全民抗战时期,连蒋委员长也说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蒋先生还说,我们已快要临到这人世悲惨之境地,在这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无法忍受的。我们不能不应战,至于战争既开之后,则因为我们是弱国,再没有妥协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应当说,那时候蔺曼卿并没有接受保护百骏图的任务。千柱屋里藏有百骏图,那也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传闻,到底有没有百骏图,蔺曼卿并不知情,更不要说亲眼见到了。一张比樱花更为美艳的脸浮现在蔺曼卿的面前,她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画家清子。还有她的老师,一个对古色古香的老房子非常感兴趣的建筑专家。蔺曼卿有一种直觉,隐隐的觉得他们绝非等闲之辈,从他们的长相、气质等来看,他们应当是出类拔萃的精英,顶尖级的,极品的,是天才,而绝非一般的优秀人才。还有,他们来东白湖古镇,难道仅仅是来旅游观光的吗?只是来考察古建筑或画画的吗?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来千柱屋到底来做什么?目前蔺曼卿还不清楚,但她多了个心眼。
清子喜欢住在后院的红楼,这多少又触动了蔺曼卿的心灵。这里说的是心灵,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只有神经,没有心灵,就像商店里买来的塑料花没有清香,而泥尘里生长出来的含露的鲜花是有馨香的。蔺曼卿也喜欢上了这个后院,这幢红楼,特别是那个红阁楼。这当然跟她怀念自己的母亲玲珑有关,更多的还是来自她心灵的需要,她是个有心灵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蔺曼卿又觉得自己与清子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之处。有时候,真正的知音就是那个与你对决的敌人,因为,彼此同样的出色。
蔺曼卿决定走近清子,并通过她走近那个迷恋于老房子的佐藤。那个午后她们在红阁楼上相遇了,而且谈得很投机。可以这么说,这是千柱屋里自有人住进来之后最愉快的一次谈话,她们从天文谈到地理,从建筑谈到雕塑,从音乐谈到绘画,从梅花谈到樱花,从星星谈到月亮,从友谊谈到爱情,总之,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无话不谈。阁楼上面,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蔺曼卿惊叹于清子学识之渊博,谈吐之雄健,更惊诧于她说话时笑靥之妩媚,话语之俏皮,目光之清澈,心地之纯真,她就像一滴凌晨百合花上的清露,一道雨后青山上的彩虹。这样一个极品美少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清子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她的老师,她还特地说到了一个词,闲云野鹤。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怀旧,她的老师就喜欢老古董,他本人就是一件老古董。说到这里,她就笑了起来。她说自己背后这样说老师,有点儿不礼貌,可她非常非常的崇拜老师,非常非常的喜欢老师。没有办法,这是上苍安排的,谁叫他是我的老师呢。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蔺曼卿也笑了一下,是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她的心头痛了一下,因为她也想到了另一位正在走向苍老的人,也就是她自己的父亲,一个一生钻进铜钱眼里的土财主,一个一辈子钻进女人石榴裙下的老色鬼,一个伤害了自己母亲的无情男人。见蔺曼卿眉宇间郁郁的,清子极快地非常自然非常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天衣无缝,足见她谈话技巧的炉火纯青。与这样的一位美少女谈心,真的令人心醉,是人生莫大的享受。
蔺曼卿将清子看作了一棵忘忧草。以往在千柱屋中,蔺曼卿基本上是个不合群的人,孤芳自赏,独来独往,也不喜欢与人过多地讲话,可一旦遇到可以交流思想的人,可以倾诉心声的对象,她的心扉打开了,就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那段美好的时光,她压根儿就不会去想,这个清子表面上是天使,背地里是魔鬼,或者说,蔺曼卿不敢去想。她真希望美妙的时光能够留住,永远停留在红阁楼上倾心交谈的那一刻。
清子一度用纸包住了火,可她包得了一时,包不了一世。是狐狸,最终还是要露出尾巴来的。渐渐地,蔺曼卿发现,这个清子除了红阁楼,最感兴趣的也就是百骏图石雕了。那天惠风和畅,阳光清亮,她们站在雕刻有百骏图的老墙前,阳光从乌黑锃亮的墙壁上流下来。蔺曼卿看到清子眼中淌着泪水,自从见到这位媚死山妖俊死山花的美少女以来,蔺曼卿还是第一次见到清子流泪。她问清子为什么哭了,清子的眸子里闪烁着泪花,她说这老墙,这石雕,这骏马太美了,她太感动了。原来是这样,她是被这倾城倾国的美感动了。原来,清子是一个真正懂得欣赏美的人。
可是这天晚上,没有月光,蔺曼卿注意到清子举着烛离开了红楼,离开了后院,七拐八拐依然来到了老墙前。蔺曼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闪身在一侧,静观其变。借着幽暗的烛光,她看到了清子那张凄迷的脸,因为夜色的缘故,形似鬼魅。乌灯瞎火的,她来这里做什么?她为什么对这老墙特别感兴趣,为什么对这百骏图情有独钟?清子在老墙前足足站了两个小时,一直站在冰凉的夜风中,直到手中的白烛快要熄灭了,她才默默地离开。清子对百骏图的痴迷程度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她的反常举动令蔺曼卿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蔺曼卿问清子昨晚到哪里去了,出乎意外的是,清子如实告诉她,去看百骏图了。蔺曼清又问晚上没有月光,乌灯瞎火的怎么看,清子说她是举着蜡烛去的。蔺曼卿问她白天不是看过了吗,为什么还要晚上去?清子滔滔不绝地陈述理由,她说白天看与晚上看,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白天有白天的味道,晚上有晚上的味道,特别是晚上,在微弱的烛光下,别有一种朦胧的美,别有一种凄迷的神韵。蔺曼卿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经嘀咕开了,这个叫杨柳的女孩子,简直是有些变态的。为了欣赏老墙石雕之美,居然深更半夜出来,居然在夜风中站了两个多钟头。她为什么着了魔似的痴迷于百骏图?蔺曼卿心中打上了一个凝重的问号。蔺曼卿试图解开这个谜团,一时又找不到突破口,也就无从下手。
蔺曼卿下了楼,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见一树白花如雪,如云,风一吹便有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地上铺满了洁白的落花,宛若下了一场薄薄的小雪。清子站在樱花树下,眼中似有泪光。看起来,清子是非常的迷恋这棵樱花树。除了那老墙上的百骏图,她最喜欢的也就是这棵樱花树了。清子告诉蔺曼卿,这樱花七日之说,也就是樱花从开放到凋落,只有七天时光,美得昙花一现,美得令人伤感。那几天蔺曼卿在红楼上冷眼旁观,见清子一直站在樱花树下。说来也不难理解,少女怀春,伤情感怀,也是人之常情。樱花美丽,少女爱美,也不是不可理喻。可是,像她这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樱花树下,那就令人费解了。直到后来清子拿着画夹在樱花树下画画,蔺曼卿心头的疑云才飘散。
清子又在樱花树下画樱花了,蔺曼卿忽然想到,樱花是日本的国花,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为什么对樱花特别感兴趣,特别钟情?莫非她是日本人?这个发现令蔺曼卿大惊失色。再联想到她在老墙百骏图石雕面前的种种反常的举动,蔺曼卿更是心惊肉跳?难道她是为了百骏图才来到千柱屋的?当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仅仅是她的一种臆测,没有任何的依据。清子是蔡司令的夫人杨玉馨带进千柱屋的,一个叫杨玉馨,一个叫杨柳,她们都姓杨,说不定她们是亲戚,那怎么可能是日本人呢?也许是自己太小心眼了,蔺曼卿觉得自己凭空怀疑清子非常的可笑。
要知朝中事,山里问野人。蔺曼卿还是多了个心眼,她要了解清子的底细,还有来千柱屋的真正目的。她找来了梅香,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梅香大声说要真是这样,她就用飞刀跟他们说话。蔺曼卿急忙阻止了她,并让她说话小点儿声,防止隔墙有耳。蔺曼卿让她千万要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梅香点了点头,问蔺曼卿有没有见过百骏图的真迹,她摇了摇头,告诉梅香自己只听说过,但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如果真有所谓的百骏图,那有一个人应当知道,梅香问是谁,蔺曼卿说还能是谁,当然是这千柱屋的主人,她的父亲蔺莫桑呗。
蔺曼卿找到了蔺莫桑,拐弯抹角地向他打听千柱屋里有没有百骏图,蔺莫桑怔了一下,说百骏图是有的,可是已经作为礼物送给山本司令官了。她大吃一惊,难道传说中的镇宅之宝已经落入日本人手中了?她又问有没有藏宝,他说话一下子带着火药味,你遇到鬼吹灯了?别听人胡说八道!那都是别人眼红千柱屋,乱嚼舌头!蔺曼卿碰了一鼻子灰,这才意识到攻克父亲这座堡垒并非易事,感觉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朝他压来。父亲是个守财奴,要他交出宝藏简直就是与虎谋皮,简直就是要他的命。蔺曼卿好不沮丧,跟父亲挑明了,已打草惊蛇,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蔺曼卿秘密向组织上作了汇报。赵队长他们一致认为百骏图是镇宅之宝,落入日本人之手的说法未必是事实,李雅琪坚持认为蔺莫桑送给山本的不是真迹。说到打草惊蛇,楚政委说就是要打草惊蛇,不打草惊蛇就不会露出破绽,不露出破绽就没有空子可以钻。楚天舒又说,传说千柱屋造有地宫,这批宝物很可能就藏在地宫中。据说,这个地宫还非同寻常,它是太平天国的天朝国库。所有的人眼睛都发亮了,如果它真是天朝国库,那价值之巨大,就该是个天文数字了。蔺曼卿从楚政委说话的语气兼辅助的表情看出,他的讲话夹带着浓郁的感情色彩,似乎在有意地袒护自己,但她还是感受到了那种被关切与受信任的温暖,受鼓舞与支持的激奋,那种担忧正在弥散,那种力量正在滋长。这不仅来自一个男人,更来自一个组织,就像迷途的羔羊回到了家园,失群的孤雁归了队。
见蔺曼卿沉默不语,似有什么心事藏着掖着,赵队长便发问了,她提出了自己的新的疑问。千柱屋里来了一对师生相称的男女,来历不明,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但不是本地口音。他们是国军蔡司令的夫人杨玉馨带来的,男的研究建筑,女的搞美术。她的话引起了他们浓厚的兴趣,还有高度的警觉。蔺曼卿喃喃自语,我曾怀疑他们是特务,可能是日本特务,当然也不排除是国民党军统的,汪伪政府的……楚政委问她有没有证据,她说目前还没有。楚政委让她盯紧点,多长个心眼,有情况及时向组织汇报,必要时可以随机应变地自行处置,她点了点头。楚天舒又吐出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蔺曼卿冲着他笑了一下。
回到了千柱屋,蔺曼卿决定再一次投石问路,试一试河水的深浅。她找到了蔺莫桑,羞答答地问他什么时候给自己置办嫁妆,蔺莫桑说,怎么,等不及了?她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破天荒地撒起娇来,爹——她说,爹,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等我出嫁那天,一定要风风光光的,铺十里红妆。他表了态,那是一定的,小丫头,爹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啦?蔺曼卿问他是不是要花很多钱,蔺莫桑说那当然。他让她不用担心,他有的是钱,置办十里红妆,不过是小菜一碟。见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他连忙改口解释,多年来走茶马古道,倒是赚了不少钱。她心里顿时有了谱,她这个爹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现在分明又露了馅,千柱屋里一定藏有巨额宝藏。不料,他又突然提出了让她防不胜防的问题,你那个三少爷,那个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只知道游山玩水的浪子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看你?她闻言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