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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四十六章 清子的惊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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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子又在想念她的祖国,她的家乡了。故乡的樱花又该开了,烂漫的樱花树下,清子唱起了歌,美妙的歌声化作了一阵清风,足以吹落那些雪色的花瓣,飘落到潮湿的泥地上。黄昏的太阳正把这一切融进它那血红色的怀抱,直到黑夜徐徐降临大地。这些年来,清子隐姓埋名,内心是非常寂寞的。她真希望早点搞到百骏图,亲手交到山本司令官那里,也好早日离开这沉闷得令她窒息的幽深宅院。

蔺曼卿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背后了,见清子正在走神,轻声问道,杨柳小姐,你在想什么呢?清子闻言一怔,回过神来,脸上马上有了妩媚的笑,连声说她没想什么。清子怕蔺曼卿见疑,又瞎编出一段谎话,说她看到这一树美丽的樱花,忽然想起了童年时经常唱的儿歌。这不,现在触景生情,诗兴大发,正在构思一首诗呢。蔺曼卿笑道,那一定是一首非常美妙的诗,杨柳小姐。清子脸上白里泛红,幽幽地道,让四小姐见笑了。

蔺曼卿笑容可掬,问她能不能把诗写出来,与人分享,清子怔了一下,提笔在画幅上题了几句诗:樱花如雪,化成泪珠;樱花如血,化作红霞;樱花如梦……轻风一吹,樱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飘落在清子的头上,衣上。蔺曼卿看着那些诗句,叹道,果然是好诗,跟杨柳小姐的画一样的美。清子目光清澈,声如莺啼,涂鸦之作,真的让蔺小姐见笑了。

离开院子的时候,蔺曼卿的脸上一直是迷茫的,她有时感到这个清子是虚幻的,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蔺曼卿的思维由清子一下子跳跃到了院子里那棵如云的樱花。这后院怎么会有这么一棵美艳的樱花,真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原来就有的呢,还是后来移栽的?如果是原来就有的,那么自己为什么一直视而不见?如果是后来移栽的,那为什么长得那么快,一下子就开了花?不过,樱花终究是一棵树而已,白驹过隙,昙花一现,蔺曼卿的思绪随即又由樱花跳跃到了清子身上。

清子在千柱屋中受欢迎的程度,真的令人瞠目结舌。她逢人就笑,而且笑得十分妩媚,有时候她见到对面过来一个人,就远远地站定了,用微笑向对方打招呼,这时候她的柳叶一样细长的眉毛是弯的,弯月一样的眉眼笑,樱桃一样的嘴唇也笑。她几乎要向对方鞠躬了,蓦然间她又会意识到自己的特殊身份,就不敢弯下腰去。樱花怒放的时候,清子是非常希望换一身鲜亮的和服的,就像中国女子穿的旗袍一样的美艳,日本的和服也是非常鲜亮的,并且,与中国旗袍的挺秀相比,日本和服更显一种柔美。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日本女子的这种教养与温婉,只有配上她们的和服,那才叫天衣无缝。

说到清子,还真是魅力无穷。就连千柱屋里的张嬷嬷,崔嬉,狼子,吴艳红,他们习惯于容不得世界的美好,对清子也一时的无奈。比起中国人的温柔敦厚,温文尔雅,温良恭俭让,清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退一步说,就算清子是一条毒蛇,蛇蝎心肠,就算她是一株罂粟花,香水有毒,就算她是一个东洋魔女,日本特务,千柱屋里的人也不忍剪除她,伤害她,就像他们不忍砍掉后院的那株开一树白花的樱花树,哪怕樱花是日本的国花,哪怕中日正在开战。不管是善人还是恶徒,在极品之美面前都会醉心的,都会颤抖的。

从外表上看,清子毫无疑问是一个天使,她美丽得像樱花,纯洁得像白雪,像这般清纯的少女世上少有,除了蔺曼卿与梅香,千柱屋里没有人会跟她过不去。蔺老爷甚至有了想纳她为妾的奢望,二奶奶玲珑与三奶奶嫣然相继离去之后,他总是留意年轻漂亮的女子,后来发展到了看见美女就想纳妾的地步。可偏偏来了个蔺曼卿,这个妖精果然厉害,谁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都是樱花惹的祸,蔺曼卿走后,清子将满腔怒火一股脑儿地发泄到了那棵樱花树上,恨不得现在就将它连根拔起,或者砍了。清子朝樱花树狠狠地踢了两脚。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来千柱屋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百骏图一直没有得手。现在平地里冒出了一个蔺曼卿,就像脖子上面架了一把刀,清子都能感觉到脖颈上有冷风在嗖嗖地吹着,刀锋凛然。清子觉得这样一筹莫展,简直就是大日本帝国特工的奇耻大辱,她得想个万全之策,尽快地将百骏图搞到手,还有藏在千柱屋里的珠宝,一并照单全收了。可锦囊妙计并不是她想得之就能得到的,她得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将纷乱的思绪好好地理一理,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策略。

清子将时间选择在深夜,地点选择在后院的阁楼上。这天夜静更深,她独坐在露天阳台上。夜凉如水,迷迷糊糊中,她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确认了自己听到了,她感到一阵心悸。她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聆听着刚才不同寻常的响声,随后,她感到有清晰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朝阁楼上传来。终于,一个红色的影子飘然而至,是一个女人,清子觉得似曾相识。那个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刀,朝清子刺过来。清子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原来是个梦境。

心有余悸的清子完全清醒了,刚才的确是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的红衣女子像是蔺四小姐。看来,她已经将刀子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了。一阵凉风吹来,清子的脑子越发清爽了,以后便再也没有睡意。她就一声不响地在阁楼上独自坐着,晚风由凉转冷,她也没有离开,坐了整整一夜,拂晓之前,她已经拿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主意。清子决定回一趟梅机关,将自己的想法亲口告诉山本司令官。

果然,清子来到了城里,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山本听得目瞪口呆,不时地点头。山本对清子的话,总是言听计从。根据清子的意思,山本派洋子与小野暗中对蔡观止与水倩重新作了调查,包括蔺曼卿、雀儿、红玉她们怎么会从城里不翼而飞。清子对蔡观止的投诚皇军心存疑虑,可她这样做的真正目的,不仅仅是弄清楚蔡观止他们的真相,更重要的是想把蔺曼卿从千柱屋里引出来。如果蔺曼卿继续留在千柱屋里,等于在清子身边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清子必须将这只拦路虎赶走。

按照清子的思路,如果蔡观止是潜伏的特工,那新四军一定会派人与他接头的,如果蔡观止是死心塌地投靠了皇军,那新四军一定会派人暗杀他的,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的旧情人蔺曼卿。因为,女子一旦掺杂进了自己的私情,就会没有理性,没有逻辑,变成疯子的。调查来调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外乎蔡观止是蔡家的三公子,平时游手好闲,喜欢游山玩水,寻花问柳,是个浪荡公子。他曾与蔺家四小姐定亲,现在已经见异思迁,娶了维持会长的外甥女。清子下了毒招,公开蔡观止当汉奸及娶水倩的事实,看她蔺曼卿还能不能待得住。

这一招果然厉害,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蔺曼卿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蔺曼卿认为,敌人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目的是想调虎离山,将她从千柱屋中调出去。看来,敌人当中有顶级的高手。楚政委则认为,敌人将蔡观止这张牌打出来,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他们不惜牺牲蔡观止,说明他们纯粹是在利用他,并不会真正的珍惜他的。如果他对他们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会利用他,否则,就会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李雅琪参谋长一直在沉思,赵天啸问她是怎么想的,她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这小鬼子恰恰相反,他们往往是疑人亦用,用人更疑。敌人是不会真正相信蔡观止他们的,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组成一个助奸队,明里是追杀汉奸蔡观止,暗里是保护他们。赵天啸笑道,这个办法好,我们越追杀汉奸,敌人就越相信他是真正的叛徒,这样,蔡观止他们就越安全。

李雅琪请求由她任锄奸队长,进城“锄奸”,赵天啸拒绝了,他说李雅琪另有重要任务。赵队长亲自点将,让蔺曼卿去执行,李雅琪不以为然,难道派蔺曼卿去千柱屋,就不是重要任务?赵队长说,这个中的玄机十分微妙,蔺曼卿离开了千柱屋,可以放松敌人的警惕性,到时候杀他个回马枪,更有希望搞到千柱屋里的宝贝。百骏图之说,赵队长他们也已有耳闻,现在他们不只是想搞到那批珠宝作军火,更想保护千柱屋的镇宅之宝,决不能让它落入小鬼子之手。再说,蔺曼卿与蔡观止之间的特殊关系,由她带队去追杀叛徒蔡观止,就带有情杀的感情色彩在内,戏就可以演得更加逼真。

听赵队长这么一分析,李雅琪也不好再争什么,她撇了撇嘴,反正蔺大小姐是左右逢源。众人都笑了起来。李雅琪是个纯真的少女,她是不会与蔺曼卿争春色的。赵天啸他们将收编吴贵法这股悍匪的任务交给了李雅琪,她也有自己的大事要做,听赵队长说的更有理,她就不再固执己见了。

蔺曼卿带着红豆、雀儿组成的“锄奸队”,一番乔装打扮之后,来到了暨阳城里。她们落脚在城南的滴水岩寺院,为了迷惑敌人,他们搞得十分张扬,故弄玄虚,大造声势。山本他们果然绷紧了弦,再怎么着蔡观止现在也是他们手中的一张牌,他们必须加强保护。山本将保护蔡观止他们一家的重任交给了洋子与小野。

千柱屋里面又见不到蔺曼卿的倩影了,清子以为自己走的这着棋奏了效,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她表达自己兴奋的方式,就在阁楼上跳了一曲日本舞蹈。佐藤说清子小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清子笑而不语。他说蔺四小姐离开了千柱屋,可百骏图依然没有下落,现在庆贺似乎为时还早。清子停止了跳舞,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冷得像一块生铁。她的目光移向远处,慢慢地朝前踱了几步,将身子倚在栏杆上,依然冷冷地看着远方。

阁楼上很静,清子冰一样的眼神让佐藤感到她心里应当已有新的主意了。对于清子的眼神,他早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清子忽然问,听说蔺莫桑请来了一位会看风水的老道?佐藤作了证实,是紫薇道院的法海,蔺家老爷是想给自己造阴宅。清子冷笑一声,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想起给自个儿造坟墓来了,看来他离死期应该不远了。他一怔,你要对他下手?她笑了笑,暂时还不会,他造坟做什么,棺材里面埋的恐怕是另有异物吧。他盯住她,如果他没有死,那怎么下葬?她并没有收敛笑容,反正坟茔里面是不会埋空棺材的。

坟墓里面的确埋进了别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一张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百骏图的赝品,还有一些古玩、珠宝、白洋,满满的一棺材。蔺莫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将这一切搞得神神道道,然后将别人的视线转移到了这座大墓之中。他自然知道,这座大墓自然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的,日本人,汪伪特工,新四军,国民党军统,土匪,江湖客,它将成为种种势力聚焦的焦点。蔺莫桑被别人要多根筋,事实上他对那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一开始就心存疑虑的。这世上,谁也不比谁更笨多少。

佐藤激动得有些亢奋,似乎只要炸开这座大墓,百骏图就可以唾手可得了。清子一脸的平静,即使里面真的藏有百骏图,那也绝对不可能是真迹。复制一张是赝品,复制十张也是赝品。佐藤不得不佩服,道行是清子机关长高深,自己望尘莫及。要想搞到百骏图的真迹,真的难于上青天。他恨不得一刀将蔺莫桑杀了,反正,他已为自己挖好了坟墓,一切都是现存的。

清子作出了一个令佐藤大跌眼镜的决定,她要嫁给蔺莫桑。佐藤待在那里,脸上流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就为了得到百骏图,她竟然要牺牲自己,清子机关长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是不是突然疯了?看到清子不像是神经错乱,佐藤一千个不能接受,他倒是要疯了。

说来这个佐藤,虽然比清子要大得多,几乎可以做她的父辈了,可他是个变态狂,居然暗恋着他的下级,他亲授间谍技艺的女弟子,他的秘密身份也非常特殊,当过天皇的幕僚,也算是天皇的特使,一名顶尖级的高级特工,一名与山本司令官并起并坐称兄道弟的将军,身世显赫,地位极高,连山本司令官也要对他敬畏与礼让三分。清子貌美如花,这位有着帝国第一枝花美誉的妙龄少女,天生的冷得似一块冰,这更增添了她的魅力。与清子形成极大的反差,佐藤如一团燃烧的火,又倔强得像一头东洋魔牛。如果清子真的要嫁给这个千柱屋里的土财主,那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与蔺莫桑决斗,用他那把天皇特别赏赐的东洋刀,亲手杀死蔺莫桑,要么,佐藤切腹自尽,总之,他要为清子殉情。

佐藤向清子表明了衷肠后,清子恼羞成怒,恨不能啪啪连掴他几个耳光,她在心底里大骂八嘎。然而,清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毕竟,佐藤是一名帝国的将军。清子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她突然歇斯底里地爆发了,作为一名帝国的军人,理应战死在战场上,为了一个女人而去死,你以为这是帝国军人的荣誉吗?不,这是帝国军人的耻辱!奇耻大辱!帝国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天皇的荣誉永远是至高无上的,我们生是天皇的人,死是天皇的鬼!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嫁给那头支那猪吗?我是为了搞到那张真正的百骏图,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为了天皇陛下,在做出天大的牺牲,你懂吗!

清子的声音后来带着哭腔,佐藤被她那种宗教情绪所感染,居然放下了天皇特使与老师的架子,一个劲儿地嗨嗨着,毕恭毕敬地肃立在一旁。

佐藤一个人将自己灌醉了,酒醒时躺在一间冷屋子里,那种乍听清子作出决定时的震惊犹在,痛楚犹在。他的身子一直在哆嗦,心也一直在颤抖。他忽然号啕大哭,捶胸顿足,如丧考妣。往事纷至沓来,清子清得像水,她姣美的形象像一只蝴蝶一样飘来飘去。如果是第一次见到清子,谁都会惊为天人的。她白得像天上飘下来的雪片,美得像草地上开放的樱花,如果将这一枝鲜花插到狗屎堆上去,那他宁可放弃那张奉若神明的镇宅之宝百骏图。幸亏没有让清子撞见,她没有听见他的倾诉衷肠,否则,他又要被羞辱了。甚至,看到了他在流泪,说不定这个走火入魔的东洋魔女会拔刀劈了他。

时间凝结了,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浓重的暗夜中,只听到佐藤粗重的喘息声,急促的呼吸声,怦然的心跳声,簌簌的落泪声,还有血液流淌的声音。忽然,他跳起舞来,舞步疯狂,这个时候,他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他还想朝腰部去抓,可没有挂刀鞘。他又将手伸向半空,挥舞着仿佛手中握有一把锃亮的东洋刀。他用日语哼起了东洋歌曲,唱的是《樱花谣》。窗外,夜色正在慢慢地化开,晨曦,早霞,像血一样的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