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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六十六章 谁能听到鬼魅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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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曼卿终究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鹰有时候会飞得比鸡还要低,但鸡永远也飞不到鹰那么高。她坚持着自己坚如磐石的信仰,那颗敏感的心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任何狡猾的狐狸都逃不过猎手的眼睛。她隐隐地觉得,自己与蔡观止虽说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另类,骨子里却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蔺曼卿到底是蔺曼卿,心细如发的她多长了个心眼,欲擒故纵,表面上看起来不再盯梢蔡观止与风子了。她是一个谨慎的人,敌我斗争的形势是这样的复杂,大战又在即,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成为一个隐形人了,就像幽灵鬼魂一样。蔺曼卿笑了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变态,是不是真的心理太阴暗了?

蔺曼卿在这里等一个人,他就是吴贵法,是她约他出来的,她有话想找他个别交流。吴贵法刚刚从英姑那里来,他让会吹唢呐的英姑也吹冲锋号,英姑满口答应了,这让他心情灿烂了许多。林子里的阳光很好,就像他现在的心绪,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不料,他来了之后,蔺曼卿又提出了她对蔡观止与风子的看法,吴贵法还没听她说完,就发火了。他说蔺曼卿啊蔺曼卿,你好歹也是一名新四军的女战士,还是一名副队长,你能不能将心胸放宽点,你怎么就那么小心眼,这可不像是昔日蔺家大小姐的胸襟与风格!楚政委与李参谋长不是都已经找你谈过话了吗,你怎么还是放不下?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你怎么变得那么小心眼,锱铢必较?要知道,你对待的是革命同志与战友,不是敌人!

不待蔺曼卿申辩,吴贵法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他转身走了,只留下蔺曼卿孤零零地站在林子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与无助。她倒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委屈,反而是出奇的冷静。她并不在乎所有人对自己的误解,有时候,真理只能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甚至是一个人手里。而这种真理又根本无法与人交流及沟通,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这倒并没有什么,令蔺曼卿感到有点难受的是连吴贵法居然也与楚政委他们如出一辙,并且没有耐心听她倾诉与解释。

也许是要打大仗了,吴大队长心头的压力很大,内心难免焦虑,这一点蔺曼卿完全能够理解与体谅。退一步说,自己对蔡观止他们也仅仅是一种感觉,并没有任何的证据。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而他们将自己的反常行为理解成为变态与争风吃醋,那也是正常的,毕竟每个人的认知能力与审美能力是不一样的。这样一想,蔺曼卿心里轻松多了,她也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林子,径直回仙姑殿。

不管怎么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撕破脸皮,还是温情脉脉地保留那层面纱吧。回来的路上,蔺曼卿依然在胡思乱想。如果只是一般的男女私情方面之事,倒也算了。问题是这世上的事并没有这么简单,蔺曼卿又并不真正喜欢去找别人的证据,不喜欢去捏别人的把柄,更不喜欢捕风捉影,这跟当今社会的小人完全相反,小人如果要整你,总会千方百计收集你的“罪证”,甚至莫须有的捏造与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蔺曼卿说到底是个心不设防的人,打个比方,明明知道一对男女有奸情,也不惜去捉奸抓证据。任何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都与她绝缘。这样一来,事情的状态就会变成这样,男女通奸明明是事实,可纸偏偏就包住了火。

蔺曼卿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她的感觉是非常准的,比事实还更事实。感觉有时会是一种错觉,可蔺曼卿是妖精,先知先觉。有时候,就这么简单,绝对。她现在担心的可绝对不是什么男女私情,而是觉得新四军内部有奸细。既然连吴大队长也不相信自己,不想听她解释,那她就打算暂时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免得打草惊蛇。她作出这样的猜测与判断,可不是空穴来风,前段时间新四军的行动总是失利,小鬼子屡屡得手,蔺曼卿早就开始怀疑有人在暗中传送情报了。只是她不敢断定,这个奸细到底是谁?但总有一天,会撕下画皮,内鬼会原形毕露的。

如果真有内鬼,那跟鬼魅打交道,不是要你捕风捉影,不是要你疑神疑鬼,不是要你明里跟踪暗中盯梢,而是要你听清楚暗鬼的心跳声!蔺曼卿的心理素质是这个世界上顶尖级的,她似乎能听到风子的心跳声!说来蔺曼清见过那个撑着红伞的水倩,那女子纯粹是一个水做的女子,目光清澈明亮,没有杂质,她也能听到水倩的心跳声,蔺曼卿就是透过她的目光看到她的那颗水晶一样的莹洁的心的。这个风子就不一样了,从外表上看,她与水倩也没有什么两样,可风子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风子的眼神也是水灵灵的,但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风骚女子特有的浪,别样的魅,而且居然还有那么一种一般人不易察觉出来的邪气。蔺曼卿也正是通过风子的眼神看透她的内心,听到她的心跳声的!

其实,在旁人看来,蔺曼卿的这一番理论,正好证明了她心理极端阴暗,在争风吃醋。情人眼里出西施,情敌眼里出魔鬼,在女人眼里,情敌就是天生的骚狐狸精。这个风子,嘴唇涂成了淡红色,目光有时清淡如水,有时热烈似火,看上去确实有那么一种骚与浪的味道。这还不算,最要命的她看到男的,都会冲着他暧昧地笑一下,梦幻似的,让对方顷刻之间被火烫着,被电触着。还有就是,水倩有一把红伞,她怎么没有?是她没有带上东白山呢,还是她从来就不用那红伞?不过,这一点蔺曼卿马上否定了,因为他们是从法场上死里逃生的。

一物降一物,风子自从上了东白山,就已经觉察到了蔺曼卿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风子是冒名顶替水倩的,藏着见不得人的鬼把戏,这一点她心知肚明,蔡观止也知道。问题是现在从蔺曼卿看自己的眼神来看,似乎蔺曼卿已经觉察到了什么。这个女人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她明白如果与蔺曼卿的关系搞僵,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因为蔺蔓卿并非等闲之辈。

当然,也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与她和睦相处,至少不发生什么冲突。如果要与蔺曼卿搞好关系,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疏远蔡观止,将他还给她。可恰恰是这一点,风子做不到,无论感情依恋还是性满足,她都是个享乐主义者,有时率性而为,不计后果。如果说她是一名理性的女特工,还不如看作是任性的女孩子。那么在梳妆打扮上,她能不能做到朴素一些呢,比如不涂口红?可风子天性又爱美,并不能像其他新四军女战士一样素面朝天,衣服上还打补丁,她最多只能做到有所收敛,不化浓妆只化淡妆。

这个风子,完全不着调啊,人家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可她到了东白山上,一点儿也不像是一名新四军女战士的样子,倒像是一名富家小姐的派头。以前做特工,那是做地下工作的需要,现在是一名女战士,就要像战士的样子。不过,蔺曼卿发现,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不靠谱的风子居然与自己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风子与蔡观止,还有蔺曼卿自己,他们都是另类。

楚政委与李参谋长已经找风子谈过话了,从开始时的暗示到后来的挑明,但风子也有她的理由。在做地下工作期间,她已经习惯于过醉生梦死的生活了,而一个人的习惯一下子是无法改变的。楚政委他们也无可奈何,一个人长期以来养成的生活习惯的确也应该尊重,尽管风子的很多生活习惯如睡懒觉爱化妆之类,与新四军铁的纪律是相悖的。风子依然我行我素,他们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风子这样率性而为,楚政委他们反而更加信任她了。他们将她的这种行为习惯,理解成了长期从事地下工作需要造成的惯性了,充其量也只是她个人的生活方式罢了。试想,如果她真的是一个精明的女特务,怎么可能如此的放浪形骸?如果她是特工,一定会伪装自己,入乡随俗,打扮得艰苦朴素的样子,哪会反其道而行之?

只能这么说,风子比人们想象中的要狡猾,这是一名老牌的资深特工,大胆细心,贪图享受,居然利用人们的逆向思维,产生了出其不意的神奇效果。风子非常可怕,然而她又怕蔺曼卿,将她视作眼中钉。蔺曼卿的平和与淡定,就像一块大青石,她根本就搬不动,而大青石一旦朝自己压下来,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压个稀巴烂。

风子突然冒出了一把红伞,就是水倩用过的那一把。不知是她一直压在箱底里,还是突然觉悟后去取来的,不知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仙人指路,有高人给她指点迷津。风子撑着红伞突然出现在东白山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有惊艳的感觉,觉得风子与红伞的组合,是仙子下凡,那红伞是一朵飘飘的红云,一朵静静的红霞,风子则是东白山上的七仙女,美少女与红伞的组合就是最美的风景。可是,这红伞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她为什么突然需要一把红伞呢?

蔺曼卿也感到这是一种极致的美,然而,惊艳之余,她又心生疑虑。既然风子一直带着伞,那为什么一直不见她用?为什么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才会突然冒出来?他们是从法场上被劫上山的,红伞又怎么可能带上山来!难道是后来下山弄来的?从天而降的一朵红云,别人也许根本不会去关注,去思考,在蔺曼卿这里却变了色,红云红霞变成了乌云。蔺曼卿难道有一双神奇的瞳孔,长着一双火眼金睛,能识别人与妖,看得清神与鬼?

蔺曼卿有一种踏在云上的感觉,踩空的感觉。她又恍然在梦中,伸手朝空中去抓,抓到的只是空气。雾里看花,收获的是迷茫。可是不管怎么高明的化妆,也掩饰不完脸上让人恶心的粉刺,除非连肉一起抠掉。总不能跑到风子跟前,将她的红伞扔掉,将她的衣服扒掉,将她的脸皮撕掉,将她的皮肤也撕开来,扒出她的心来看,是红的还是黑的,总不能这样吧!

风子依然有着撩人的目光,妩媚的笑容,在任何人面前,特别是在蔡观止面前。她依然化淡妆,睡懒觉时有着海棠的倦容,哭泣时梨花带雨,微笑时樱花灿烂。有了红伞的风子,一树梨花压海棠,短时间内竟将蔺曼卿都比下去了。似乎一切都不可能,又似乎一切都有可能,似是而非,扑朔迷离,不痛不痒。到了像风子这样的人身上,什么都有可能。东白山上来了这么一匹小红马,在蔺曼卿看来,也许就是一匹害群之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燃烧起漫天大火来的。

而战争并不会因为一把红伞的有无而有丝毫的改变,日军扫荡国军反水的阴霾依然笼罩在东白山的上空。风子可不管什么阴云不阴云,暗沉沉的天空反而将她这一身白衣衬托得更白了。她没戴军帽,没穿外衣,上身只穿一件白衬衫,也许是因为行走中身子热起来了,她将领口的几颗纽扣全解散了,这样开口很大,露出了一大片白生生的嫩肉,甚至还可以隐隐的看到一线深深的乳沟。富有弹性的乳房将她的衬衣顶得高高耸立,随着她身子的移动,一颤一颤的晃动,满满的全是美少女特有的性感与魅惑。就像两只小白兔,躲藏在草丛中,冷不防白光一闪就会窜出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回不是蔺曼卿远远地看着,冷眼旁观。她们迎面相见,面对面地站定了,四目交流,哪能不触电,火花四溅?蔺曼卿的目光如电,直接烧向风子的胸脯,目光中的含义非常清楚,成何体统!简直就是个疯子!风子似乎是在挑衅,用她那种妩媚的笑容,幽幽的眼神。风子眼神中的意思也十分明白,大家都是女人,装什么装。你怎么看女人,白天我们扮演各自的角色,女战士也罢,女特务也罢,到了晚上,我们照样要寻欢作乐。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也离不开男人,到了晚上,什么也不是了,一个个赤身裸体的在床上肉搏,全成了动物,全成了鬼魅。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站着的是蔺曼卿,如果不是她黑着脸,目光能电死人,风子很可能就会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定还会做出发嗲的样子。

蔺曼卿的声音并不大,但胜过惊雷,把你衣服的扣子扣起来,亏你还是一名新四军的战士。如果蔺曼卿的声音是厉声的,在风子面前炸响雷霆万钧,说不定风子还会产生逆反心理,跟她挑衅,可是蔺曼卿并没有这样训斥,而且她把风子看作是一名新四军的女战士。蔺曼卿不怒自威,又是副大队长,风子的脸红了一下,乖乖地将纽扣一颗一颗地扣上了。蔺曼卿冲着她神秘地笑了笑,这才像一名战士。她还巧妙地告诉了风子,这里是东白山抗日根据地,不是在暨阳城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她是副大队长,风子只是普通战士。

风子脸上黯然了,一脸的沮丧。不管是东白山,还是暨阳城,都不是她这种人待的地方。她喜欢的是自己的祖国,是上野的樱花树下。风子生性爱自由,生活很浪漫,她还是个唯美主义者,喜欢给自己给别人化妆,喜欢看凄美的小说,特别喜欢凄美的樱花,最害怕受纪律约束,最喜欢无拘无束。暂且不去管她是不是日本女特务,风子天生的就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如果不当特工,她应当非常的有情趣,也非常的可爱。

除了图享乐,风子还爱笑,爱笑毕竟是女孩子的天性,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蔺副队长,她早就笑吟吟的花枝乱颤了。她天生的长着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这一点她与清子、水倩她们一模一样,而不像洋子那样冷若冰霜,也不像蔺曼卿那样一本正经。风子是妩媚的,婉约的,尽管有时候她也会变脸成为一名疯子,成为冷血杀手。

说到化妆,风子还给不少新四军女战士化过妆,为此没少挨批评。不料蔺曼卿突然告诉她,让她去完成一项特别的任务,现在就去。风子一怔,冷静下来,平静地问是什么任务?蔺曼卿也平静地告诉她,化妆。风子差点儿弹跳起来,盯着蔺曼卿,一脸的惊愕,化妆?蔺曼卿淡淡地说,是的。蔺曼卿不再说什么,便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不像是开玩笑,而且她已经决定了,不能拒绝的。

蔺曼卿绣口一开,又说了句,走。话音未落,她就上路了。蔺曼卿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风子在后边悻悻然跟着。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风子心怀鬼胎,一边走一边在琢磨,这个蔺曼卿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新四军下一步到底又要开始什么样的行动?不管怎么说,还是值得庆幸的,因为让风子去化妆,对她来说就是一次搞到情报弄清行动目的的极佳机会。风子冷笑一声,一脸的得意,一颗芳心却在怦怦地跳。蔺曼卿也在冷笑,是在心里,脸上始终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