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曼卿让风子给自己化妆,这又让风子大惊失色。照理说,像蔺曼卿这样华美而高贵的女子,化妆也自然是高手,她完全可以自己照着镜子给自己化妆。想到这里,风子心里拧紧了,有一种莫名的痛,开始心神不定。挣扎了一阵子,她就镇定了下来,开始了理性的思考。那么,蔺曼卿为什么要化妆呢?是为了美化自己吗,与新四军的纪律似乎相悖,她作为副队长,应当带头遵守。难道她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风子的揣测是对的,蔺曼卿的确要去执行一项特殊的神秘的任务,但这项任务并不是吴大队长楚政委布置的,而是蔺曼卿自己想出来的。她要去暨阳城里,了解这个风子的底细,她到底是不是自己过去曾经照过面的水倩?是不是有人冒名顶替?如果蔺曼卿真的要这么做,凭着她的智商与情商,一定是密不透风的。现在,她居然让风子给她化妆,无疑是为了敲山震虎,引蛇出洞。蔺曼卿当然也犹豫过,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
风子是个沉得住气的优秀特工,她一反常态,谈笑风生,替蔺曼卿化了个淡妆。蔺曼卿本来就天生丽质,化了淡妆就把西子也比下去了,她照了一下镜子,自己也惊为天人,非常满意。风子天真地看着她,没有问她去执行任务什么的,似乎她对蔺曼卿为什么要化妆漠不关心。风子说爱美是女子的天性,也是女子的权力,可楚政委他们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规定?还有,她想不明白,蔺曼卿身为副队长,为什么也挡不拒诱惑,偷偷地给自己化了妆。
蔺曼卿将脸沉了下来,眉宇紧蹙。风子问她怎么啦,蔺曼卿反问她为什么不问一问,这一次蔺副队长为什么居然也要化妆。风子脱口而出,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化了妆漂亮呗。蔺曼卿摇了摇头,说出了另一个惊人的秘密,自己想化一次妆,是为了怀念一个女人,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玲珑。母亲生前也特别爱美,特别爱化妆。这不足为奇,哪个女人不爱美容?蔺曼卿让风子给自己化妆,确实想试探她一下,见她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蔺曼卿马上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女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难以对付得多。她灵机一动,将这次化妆的真实目的和盘托出,也算是为自己找了个下台的台阶,这次她不可能去暨阳城里执行什么调查真假水倩的任务。
刹那间,她们彼此都没有了意识,只有挂在各自脸上空洞的微笑。那时候,风子并不知道蔺曼卿母亲玲珑的爱恨情仇,前尘往事,蔺曼卿也还不知道母亲的真正死因,残害她的凶手与仇敌到底是谁。为母亲复仇,一直是蔺曼卿心中的一个纠结,心结不解,她并不能真正快乐。对蔡观止的迷茫,又是另一个心结,让她心烦意乱。人生总是这样,心有千千结,一个结解了,另一个结又结了。等到什么都顺顺当当了,这辈子也就过完了。
这次过招,蔺曼卿对风子的素质总算也领教了,面对这么一个并不逊色于自己的厉害角色,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如果现在让她认定自己一直在怀疑她的真实身份,给了她太重的压力,说不定她就会铤而走险,效果会适得其反。可在那一霎时,蔺曼卿居然感到有那么一种莫名的绝望,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孩子,要是什么角色也不是,纯粹是一个美少女,那她就是一个天使,那该多好!另一层绝望的意思,眼前这个女孩子真的太优秀,还有点与众不同,与这样的高手对决,能胜的把握最多也只有五成。
蔺曼卿暗自思忖,如果自己是个男人,难道能保证不对她暗生情愫与欲念吗?这个浪漫多情的魔女,蔺曼卿心底里暗骂了一声,咒语中似乎也隐含着某种欣赏的成分。风子天生丽质,她的漂亮的确耀眼,那种含笑多情的妩媚更加动人,这种女子化妆不化妆根本无关紧要,这种女子天生是尤物,亦梦亦幻,可遇而不可求。并且,风子的身上还有一种妖魅的类似妖精的气质。想到妖精一词,蔺曼卿不经意间脸红了一下,她想到了自己也曾被人称为妖精。
不管怎么说,她们彼此都是一棵大毒草,一株大毒花。唯一不同的是蔺曼卿毒而不邪,她所谓的毒素充其量只是与众不同,特立独行,而不是心理阴毒,心术不正。与风子表面上化敌为友,这是蔺曼卿的大智慧,也是风子的心计。不管怎么说,在最后的决战没有正式拉开序幕之前,应当尽可能的低调一些,保留一块隐秘之地。
很多事要顺顺当当的成功,除了主观的努力,还需要星空之外的运气,比如碰到机遇凑巧,遇到贵人相助。运气是个神乎其神的东西,很多时候神神道道的,真不知道这次与风子狭路相逢,请她来给自己化妆,到底是凶还是吉,是缘还是劫?风子虽然已经走了,可她的气息还留在这里,回想起风子的眼神,蔺曼卿惊魂未定。风子的目光,带着某种神经质,这种人离疯狂往往只是一步之遥,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不择手段,也不惜任何代价。
其实,蔺曼卿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偏偏在这个时候,楚政委将蔺曼卿叫去了,他大放厥词,将她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蔺曼卿化妆一事的,莫非风子告了密?如果不是她将事情捅出去,哪还会有谁?蔺曼卿并不想对此刨根问底,因为她让风子为自己化妆是事实,说穿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蔺曼卿与楚政委顶撞了起来,楚天舒拍桌子她也拍桌子,我就化妆了你怎么着?女为知己者容,反正我化妆了也不是为了你!什么人啊,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连女人画眉毛涂口红都要管!
楚天舒歇斯底里地吼叫,我不是管你画眉毛涂口红,是咱们新四军独立纵队铁的纪律!你身为副队长,怎么可以带头违反纪律!蔺曼卿不吱声了,坐在凳子上,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楚政委以为她理屈词穷了,接下来也就成了他唱独角戏。她对他敬而远之,再闹腾下去的话,她觉得都有点挑逗的意思了,但她不是个把肉麻当有趣的人,这场有些无聊的批评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接下来的日子,蔺曼卿就满山野的跑,摘山花,捉蝴蝶,采野果,与以前的四小姐判若两人。她摆出的是一种消极的姿态,玩世不恭,玩物丧志,她变坏的名声在东白山不断地传开来,自然也就传到了蔡观止与风子的耳朵里。蔡观止知道蔺曼卿的消沉跟自己有关,心里难免郁郁,他想去找她,但终于没有去。是自己负了她,伤了她,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
随后发生的事,几乎让人觉得蔺曼卿无望了。她先是酗酒,一个人醉倒在林间,被人发现了才抬回来。随后,她就见酒就喝,天天大醉。还有就是化妆,没有眉笔之类,她就采些山里的胭脂,将一张白脸涂成彩色,将一张嘴唇涂得血红。山里野花开得艳,她就大把大把地采来,一枝一枝插满了头。有人就说蔺副队长受到了感情上的刺激,疯了,也有人说她走火入魔,成了花痴。更有人说,她有了落洞的迹象。楚政委却骂道,全他妈的是放屁,她什么也不是,压根儿就是成了鬼!
蔺曼卿确实是在搞鬼名堂,她这样作践自己,让自己由凤凰变成野鸡,全是在装疯卖傻,麻痹敌人。戏要么不演,要演就要演得逼真。眼看着蔺曼卿无药可救了,风子却很难放下心来,因为她不相信。后来发展到了简直不可收拾的地步,蔺曼卿只要一见到蔡观止就追,漫山遍野的追,见到风子就扑上来,想扭住她撕打,啖她的肉。有时候又会拦住风子,嚷嚷着要她给自己化妆,不要淡妆,要浓妆。蔺曼卿要浓妆艳抹,原是要化妆给蔡观止看。风子开始将信将疑了。
命中注定的劫数,该来的终究要来的,不管你是善人,还是恶棍。佛讲因果,人心却有善恶之分。风子不知道蔺曼卿是真疯了,还是假疯,因而不敢造次。蔺曼卿何许人也,蔺家大院的四小姐,特立独行的妖精,现在又是新四军独立纵队的副队长,像这样具有王者风范的女子,怎么可能就疯了?风子行事非常小心翼翼,要执行影子计划,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可话又说回来,女子毕竟是感情动物,蔺曼卿又是个认真过了头的主儿,发觉自己的未婚夫对自己的背叛,风子作为她的情敌,想方设法百般折磨她,蔺曼卿在感情上受到了严重刺激后,变得疯疯癫癫的可能性也不能全部排除。毕竟蔺曼卿也是人,是人都会变的。这世上总有一些女子,过不了情关,爱得很惨烈,也烧得体无完肤。
想来想去,风子决定还是再试探一下,证实蔺曼卿到底是不是佯狂佯癫。怎么个试探法呢,风子想出了她自己的办法。这天,风子找到了蔺曼卿,蔺曼卿一见到她,就高声尖叫,让她滚开。风子怔了一下,正待黯然离去,不料蔺曼卿一反常态,突然又叫住了她,拉拉扯扯的,让她替自己化妆。风子犹豫了片刻,终于掏出眉笔,替她化起妆来。风子问她,你就是东白山的林中女神?蔺曼卿大笑,说自己是这东白山上第一女神,是七仙女下凡,踩着巧云从天上来,降在太白尖,住在仙姑殿。说完她又大笑,见她大言不惭,又语无伦次,风子摇了摇头。看来,对女神的确还有另一种诠释,女的,神经病。
风子一边画眉毛涂口红,一边试探着告诉她,自己已经怀孕了。蔺曼卿蓦然听到这个消息,笑嘻嘻的,嚷嚷着要摸她的肚皮,风子急忙躲闪着。突然,蔺曼卿猛地站起来,一把将风子推出老远,大声责问道,是谁在你的肚子里下的野种,是蔡观止吗?你混蛋!你们都是骗子,我不想看见你们,滚!还愣着做什么,快滚啊!
风子悻悻然往回走了,看上去也不像是腆着个大肚子,也许是刚下的种,也许是她在青天白日撒谎。风子在思忖,蔺曼卿的意识到底是否清醒?看上去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像是间歇性精神病。风子想,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转念一想,想出了极为阴毒的一招,该让蔡观止出面了。这一回,她站到背后冷眼旁观,看蔺曼卿是否现出原形。
蔡观止骑着马,在林中迎面碰上了蔺曼卿。他下了马,朝她走过来。蔺曼卿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像两把刀子。蔺曼卿淡淡地说,她来过了,来找我了,还给我化了妆。你看,我好看吗,当然,我没有她漂亮。他问谁来过了,她猛地上前一步,大声吼道,还能有谁?你的那位新欢小老婆呀!蔺曼卿像是在喃喃自语,她是那么善良,那么贤惠,当然,也是那么美丽,比我要妩媚多了。蔡观止啊蔡观止,你的艳福真不浅,玩了大老婆,又讨了小老婆。
蔺曼卿转身欲走,蔡观止拦住了她。她破口大骂,大声道,混蛋,你让我走!你已经有了小老婆,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他幽幽地说,我对不起你,我不再离开你了。你跟我走,好吗?她的眼中泪花闪烁,我跟你走,那她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难道对她和她的孩子就不残忍吗?过了片刻,她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们有缘无分。
风子一直站在树丛中,远远地偷窥着这边。一阵风吹过来,蔺曼卿似乎闻到了另一个女人的气息,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时,蔡观止已经上了马。忽然,他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从马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蔺曼卿窜上去,她抱住他,痛哭流涕,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你不会有事吗?你千万别出什么事!其实,我是喜欢你的,从心底里喜欢,我离不开你,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她知道自己上了他的当,冲着他大叫起来,你骗我?我叫你骗我,叫你骗我!她的小粉拳雨点般地落在他的身上,他趁机搂住了她。他们相拥在一起,滚倒在草地上。
蔺曼卿的疯劲一下子就上来了,仿佛是为了试一试他对风子的忠诚,还有对自己是否有真情,又似乎是为了演戏给躲藏在暗处的风子看,蔺曼卿疯狂地大叫,我要你,现在就要得到你!说着,她就将他按倒在地上,骑在他的身上。她开始脱衣服,边脱边喃喃,你可以给她下种,难道不可以给我下种吗?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我已经害了她,再也不能害你了。蔺曼卿已经露出了胸前的那一片白,表现得很浪,难道我没有她漂亮吗?
蔡观止突然一把将蔺曼卿推开,从草地上一跃而起,翻身上马。蔺曼卿也从草地上飞快地爬起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她追了几步,在背后大叫,站住!你别跑,回来!他拍马远去,她一跺脚,大骂,蔡观止,你这没良心的,你为什么心里只有她而没有我?你为什么要喜新厌旧?你回来!蔺曼卿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风子一直隐身在丛林里,发出一阵冷笑。因为隔着一段较长的距离,她并没有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她看到了,这个蔺曼卿像一匹母马那样发情了。看来,天下女人一样的痴,贵为四小姐的蔺曼卿果然也过不了情关。只要她一直为情迷了眼,糊了心,那事情就好办了。要实施影子计划,风子除了蔺曼卿,谁都不放在眼里。只要将这颗眼中钉拔掉了,一切都顺顺当当了。不过,风子始终不会解除对她的戒备心理,因为作为东洋女特工,她与清子她们是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除了死人,对谁都不会相信。
可不管怎么说,风子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像一只暂时脱离了樊篱的鸟儿,真想自由自在地歌唱,自由自在地飞翔。毕竟作为一名特工,神经一天到晚像绷得紧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高度紧张,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崩溃。山里的风景很幽美,林子里的空气也新鲜,但她就是无法让脚步停下来,哪怕是作片刻的停留与休憩,作短暂的呼吸与喘气。转瞬之间,行色匆匆的风子又像影子一样从林子里悄然无声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