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司令部兼梅机关的大院，也算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离长弄堂也并不远。司令部大楼与梅机关的小楼遥相对峙。不同的是，司令部大楼高耸入云，而梅机关的小楼玲珑别致。还有，梅机关的小楼外表上看是白色的，至于阴森森的里间，是白的还是黑的，那只有在里边呆过的人，才会真切地体验得到。
院子里有一排排枝繁叶茂的大樟树，把大楼小楼均遮蔽得凉飕飕的。这样一来，这楼房倒显得是死气沉沉，就像是没有人住只有鬼呆的冷屋子了。两幢楼房的入口处，却各有两名哨兵把守，哨兵的背后，分别立有日军司令部与梅机关的警示牌。这两个地方，都是日军的军事或机密重地，一个是指挥部，另一个是特务处，要在这种地方获得日军的最高机密，无异于与虎谋皮。
楚政委与蔺副队长要到这里来搞日军的影子计划，进入龙潭虎穴，走钢丝，走刀尖，每走一步都会有生命危险。他们的决心已下，就算是天空中下刀子，他们也要去。特别是在蔺曼卿的身上，蕴藏着火热的一触即发的激情和在激情驱使下什么事都敢作敢为的大胆和不羁。但是，山本司令，洋子课长，他们都在演戏，以影子作为诱饵，来引诱蔺曼卿他们上当，可为了将戏演得逼真，日军是不会轻而易举地让蔺曼卿他们拿到这份绝密计划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表面上看起来戒备森严，暗中却张开了一张虎口，等待着吞噬他们。
山本司令又在喝清酒了，这回他不是与小女儿风子对饮，而是一个人独斟。洋子在他的面前玉体横陈，她的上衣全脱光了，他就将她娇嫩的肚皮当成了桌子。蔡观止就在这幢楼里办公，他应当知道山本司令官与洋子课长的关系，心里真不是滋味。毕竟他的童贞是献给了这个东洋女子，与自己有过一腿的女子，和另一个男子在一起，让蔡观止有一种不洁感。让他感到心理平衡并且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的，是山本将军的小女儿风子。风子与洋子都在后面的那幢白楼上办公，洋子有时候会应召来到司令部，有时是公事，有时是私情。对山本来说，从来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等他关上密室的门之后，才露出真实的面目。
蔡观止充满了焦虑，他担心蔺曼卿哪壶不开哪壶提，真的来窃取影子计划，遭到日本人的暗算。尽管他已经是一名叛徒，可又并不希望新四军上当受骗，特别是不希望蔺蔓卿落入虎口。如果蔺曼卿他们真的来了，日军要么将他们抓起来，要么放他们回去，新四军就会由山本牵着脖子走，损失将会更加惨重。这两种结果都不是蔡观止想要看到的，恰恰是洋子他们想要得到的。蔡观止知道洋子的德性，这个东洋魔女脾气很大，做什么事都特别的疯狂，蔡观止自从依恋更加有水性更加温婉妩媚的风子之后，就从骨子里讨厌这个洋子。得知洋子还是山本的情妇之后，蔡观止更加视洋子如苍蝇。
人心是复杂的，蔡观止现在破罐子破摔，死心塌地地替日本人办事，可似乎又不想让新四军牺牲，特别是不想让蔺曼卿遭殃。他了解蔺曼卿，这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角色，按照她的个性，跑到这里来撞南墙那几乎是必然的。日本人鬼得狠，她哪里识得透小鬼子的玄机！他想阻止她，可他有这个能力吗？再说，她视他为耻辱，对他有切齿痛恨，又怎么可能相信他！他心里冰凉，喟然长叹，人一旦背上了叛徒与汉奸的坏名声，就算你天良未泯，人性中还有那么一丝残存的善良与美好，也是没有人相信的，狗屎堆上开出鲜花来也是臭的。
见洋子又在与山本鬼混，蔡观止百无聊赖，就到后院找风子来了，他们相约下班后去临江楼吃海鲜。当晚，他们来到了临江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可以欣赏到江面上的风景。风子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目光幽幽的，眼神是那样的妩媚，能将他的灵魂勾出来。他们沉醉在爱的欢愉之中，暂时忘记了别的一切不愉快。忽然，风子收敛了笑容，冲着蔡观止问，你会将影子计划的事捅出去吗，如果你那位旧情人亲自下山来取的话？他一下子火了，唱起了白脸，你不相信我？风子笑了起来，一句戏言，观止君何必当真。
蔡观止当起了真，较上了劲。他愤然道，风子小姐，只怕是你的良心出了问题！我对皇军大大的忠诚，可以对天发誓，苍天可鉴！而你在把我当猴耍，你的良心大大的坏！蔡观止说着，起身要走，风子急忙将他拉住了，重新按在椅子上。见他当了真，她软了下来，真诚地向他道了歉，请他谅解。为了表示她的歉意，当晚他们又睡在了一起。那晚，风子表现得特别的温柔体贴，将他服侍得舒舒服服，晚餐时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蔡观止总觉得自己在凌波微步，一脚踩空，坠落深渊，身体与灵魂都在半空中飞。在这里看到的人，山本，小野，洋子，还有风子，都像是一个个的影子，是那样的不真实。而他自己更不真实，宛若空气，宛若一阵风。他像是被锯了，一半属于日本人，另一半属于新四军。他知道伴日本人如伴虎，他们并不真正的信任自己。这些日本人在与新四军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们引诱新四军来捉影子，简直太卑鄙了，太可恶了！他最担心蔺曼卿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影子没有被她捉到，她倒是被日本人捉住了。
蔡观子就不由自主地常常在院子里转悠，庭院里的古树参天，树影婆娑，翩翩起舞。他时而在平地漫步，时而拾级而上，在阴森的树丛中，在楼角拐弯处，随处可见一些行踪诡异的人影，日本人撒下了天罗地网，最近的风声越来越紧，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有个影子在白色的楼上一闪而过，然后她就站在窗前，静静地朝院子里看，风子总觉得蔡观子的行为非常奇怪，他为什么总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仿佛他的灵魂在那里丢失了。
风子现在满脑子里装的都是蔡观止的身影，她不允许任何女人将他从自己身边抢走，不管是洋子，还是蔺曼卿。当一个女子开始醋劲大发时，说明她已经在乎了，真正爱上一个男子了。风子对蔡观止的不放心，也证明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很深了。当然，除了儿女私情，作为一名帝国的特工，风子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性，也是她的一种本能。干这一行的，神经这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一天到晚高度紧张，神经兮兮的。
迎面走来的风子，站定了，有腔有调地道来，观止君，好雅兴啊，大白天的总是在这院子里晃来晃去，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蔡观止觉得自己的秘密被人挑破了，脸红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笑道，还好，魂还没丢。稍后，他便反问道，你不也来了吗？随后他耸了耸肩膀，幽幽地道，这里的景致甚好，环境也清幽，下了班出来逛逛，倒也清闲，你说是不是？莫非风子小姐看出了什么不正常？他一张嘴不饶人，风子反而被问住了，她朝他浅浅地笑了笑，不作任何表态。
敌人不是傻子，山本更是狡猾透顶，他让风子每天陪着蔡观止，引诱他，威胁他，提防他，消磨他的意志，让他的意志彻底崩溃，死心塌地地替大日本皇军卖命。山本明白，蔡观止虽然变了节，可他在骨子里还是一个中国人，对新四军，对他的女人蔺曼卿，有时候会藕断丝连，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必须对蔡观止彻底的洗脑。中国人向来注重名节，一个人一旦失了大节，那就一文不值了，山本让风子好好利用蔡观止的这种破罐破摔的心理，抓住他的软肋，让他与中国人为敌，与新四军为敌。
当然，山本还对风子说过另一层意思，对中国人要利用，又要设防。一旦发现情况异常，对方有变，随时都可以除掉他，并且必须这么做。山本的话寒气袭人，让风子不寒而栗。风子暗想，这个院子是个鸟都飞不进来也飞不出去的地方，即使他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量他也不敢怎么样。风子脸上带着有些歉意的笑，晚上邀请他吃饭，用餐后再去跳舞，参加周末舞会。蔡观止悻悻然答应了，他的脸上蒙上了淡淡的阴霾。
做汉奸就像是被主子牵着的一条狗，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再是一个自由的世界。蔡观止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另类少爷，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现在一切都要受人控制，受人安排，寄人篱下，受得了得受，受不了也得受。做日本人的狗就这么的悲哀，被剥夺了独立人格与人身自由的他，一切都得听风子的。蔡观止终究是浪子，早年自在惯了，这天晚上，他食不甘味，跳舞也心不在焉，躺在床上又闭不上眼睛。他将窗外风的声音幻听成了狼的呜咽，又跟碧海青天里的月亮说了一夜的胡话。
蔡观止的眼中潮湿起来，蔺曼卿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总是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泪水开始决堤，在他的眼眶里打转，那是屈辱的泪水，痛苦的泪水，他的心里不再有爱，一个叛徒与汉奸不配再有爱，他强咽下浑浊的泪水，极力调控自己的情绪。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泪流满面。
蔺曼卿早已经离他远去，他们不能像过去那样，打着情，骂着俏，他们已经相隔着千山万水，不，是两个世界。他还想起了阴阳两隔的红豆与雀儿，在她们面前，他已经是一个有罪之人，不配再见到她们，即使到了阴世间也不配。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的，她们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他已经将自己弄脏了，灵魂污秽不堪。在红尘世界，他反正是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蔡观止想，狗日的，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些日本女人！
蔡观止现在唯一有尊严与阳刚之美的就是他下身的硬物了，要不怎么叫做阳具呢。今晚他无法入眠，就要与那些日本女子一起跳钢管舞了。风子你不是邀请我跳舞吗，那么你先来吧。你不是叫风子吗，那么我就跟你一起疯狂，让你真正的成为疯子！风子召之即来，她在他的身子底下，极妩媚地看着他，他将她当成了一株樱花树，将满树的樱花都摇了下来，落英缤纷，满床落红。
风子走后，蔡观止又打电话给洋子，洋子也召之即来。如此，前半夜与风子，后半夜与洋子，他将她也当作了一棵茂盛的树，把自己当作了一阵狂风，他拼命地摇着，将满树的叶子都摇下来。他发泄了一夜，在两个漂亮的日本女子身上。一夜的春风化雨，次日她们见到他，一脸的阳光灿烂，更见妩媚，连洋子也变得妩媚了，脸上的野性似乎已经荡然无存。女人就这副贱相，你让她在床上满足了，她就会对你好，会对你露出极其妩媚的笑脸。
作为叛徒，作为汉奸，所谓的尊严就是在两个日本女子身上没日没夜地耕耘，轮流着酣畅淋漓地播种。蔡观止喜欢听她们叫床，相比之下，洋子比风子叫得更欢，叫得更响，倒更像是个疯子。风子喜欢睁着眼睛，妩媚地看着他。洋子时而闭着，时而睁开。此后，她们都不请自来，像是排好了队，夜夜按时到他的宿舍。蔡观止到底年轻，床上功夫比山本那个老男人要强多了，洋子一听到山本叫她就皱眉头，可一到半夜边她就喜气洋洋，抬腿就往蔡观止的房间里钻。她们每次来的时候，穿的都是和服，看上去像中国女子穿的旗袍一样的华美，一样的香艳。
洋子离开时，已是拂晓前，蔡观止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这时候，他又会想起那几个中国姑娘，恋人蔺曼卿，婉约的红豆，小萝莉雀儿。不知为什么，他特别地想雀儿，这个小巧玲珑的小姑娘，穿着一条白裙子，跑到草地上踩露水。踩了清晨的露水之后，有时候她还会在阳光之下来踩他的影子。那时候，充满了欢声笑语，他们是多么的快活！雀儿像一只小鸟，一只蝴蝶，留给他的记忆永远是那么的美好。然而，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这是两个临时应召女郎，她们跟洋子、风子不一样，这两个日本女子只是蔡观止一时兴起的工具与玩具，虽然她们也风姿绰约，但她们只是性伴侣，充其量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情欲。顶多也只是心理变态了的他，同时发泄着他的不满。漂亮常常是她们的武器，却可以成为男人的玩物。她们一到晚上就妖里妖气，皮肤是那样的纤细娇嫩，带着丝丝凉滑，声音发嗲，一个比一个浪，一直用女人的东西诱惑他，他与她们有了一次次的肉体关系，日子长了也会产生所谓的感情，但那绝对不是爱。对他来说，爱永远死亡了，爱是神圣的东西，他有自知之明，像他这种堕落的男人，是不配有爱的。
看似波澜不兴的日子，其实是充满了血雨腥风。每天都散发着死亡与恐怖的气息，蔡观止就这样醉生梦死，夜里与两名日本女子欢度良宵，清晨的阳光与风，将夜里的一切甜蜜与温存收拾得清清爽爽。阴谋与杀戮，又开始像毒菌一样滋生与蔓延。他越是与洋子、风子贴近，离蔺曼卿她们就越远了，美丽的祖国，河山多锦绣，女儿多娇，然而，这一切永远与自己绝缘了。现在的蔡观止，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鬼魅，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蔺曼卿只能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之中了，尽管他不配保留对她的美好的回忆，但记忆总是抹不去的。这个具有王者风度的女子，同样有着一种梦幻的气息。靓丽就不用说了，她像青山一样的妩媚。她的眼神带风，目光像风一样的飘忽不定。就说她的深刻吧，看到她你就会想到一大片苍茫而宁静的草原，想到林密云遮、鸟语花香的深山。她是神秘的，诡谲的，静水流深，深不见底。既不知她有多深，也就不会知晓她有多高，似乎她还可以代表天，流云飘动，或碧海青天，星空深邃。如果她往空旷的东白山上亭亭玉立地一站，天地悠远更显出她的庄重与华美，标准的神仙女子，比传说中在东白山下凡的七仙女更美一些。
如果你的目光上移，久久凝视她那清澈如水的双眸，你或许还会看出一种压抑与孤寂，看出那种忧郁与落寞，那时候，蔡观止常常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她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高雅，让他觉得阳春白雪，高不可攀，也就会产生一种隔膜，敬而远之。有时候，他还真的怀疑，对这样一位女王或者女神，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她？对她的那份情愫，到底是敬还是爱？现在当然不配了，当初难道能说他们不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像她这样高高在上的女子，普天之下有几个男人能真正走得进她的世界？
无论如何，蔡观止都不能让蔺曼卿落入虎口。自己已经罪孽深重了，如果能够救出她，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点小小的救赎吧，让要下地狱的自己罪孽稍稍减轻一点。如果为了所谓的影子计划，她误闯了这个魔窟，来到这群魔鬼中间，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他无法阻止她，只是在寻思如何暗助她脱离险境。无论如何，这个庄严的女子，圣洁的女神，是不应该被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吃掉的。
夜晚的月光总是像静静的流水一样清亮，蔡观止觉得那月色被风一吹，一波一波的在微微地颤动。就算月亮西沉了，他心里的月光也永远不会再消失。狗日的小鬼子要不来侵略中国该有多好，那这样温馨的月夜就是属于他们的，那如水的月光也是属于他们的。要是那样的话，自己也就不会成为臭名远扬的叛徒与汉奸了。即使月光如水，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凉意，只是觉到无边的宁静，那份宁静中还带着某种幽美。这是月光带给他的，也是记忆中的蔺曼卿带给他的，只是他现在已不配拥有与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