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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七十四章 一只翡翠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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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子永远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妩媚,她动人的背影,像一棵春天的花树。如果不将她视作一名东洋特工,仅仅是看作一名女子,那她真的比梦幻还神奇!不管遇到什么人,她都会露出迷人的笑容。这天,她打了个盹,那种睡姿如月色中的水莲花,既形似,又神似。睡醒后的她神清气爽,似乎还带着三分梦幻色彩,就她当时的容颜,就是碰到一头野狼也舍不得吞吃掉她,就是碰到柳下惠也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

作为日本人的一号美女特工,妖媚又性感,宛若一朵开放的虞美人。院子里弥漫着野草的清香,清子走出院子,来到了野外,四周山水环抱,景致着实不错。她像是在看山色,又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说来这个清子还真是厉害,自从她开起了这个夜来香休闲中心,温泉将国军司令蔡天行及一班将领的骨头都泡软了,他们的意志力软化,涣散,不再与皇军为敌。这样一来,山本司令官与小野少佐就可以集中精神对付东白山的新四军了。

清子的确是在等一个人,他就是蔡天行的夫人杨玉馨。清子约她来一起泡温泉,还想把一只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送给她。清子是个笑里藏刀的女子,懂得怎样笼络人心,她一方面玩杨玉馨的男人,另一方面又将杨玉馨哄得团团转。这只翡翠玉镯当然不可能有毒,据说它还能安神,起催眠的作用,只要戴上它,烦闷的心就会静下来,所有的杂念都会烟消云散,心静自然凉,心一静也就进入了温馨恬静的梦乡。

杨玉馨如约而来,她们就一起泡澡,聊得很投机。清子将玉镯送给杨玉馨,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她都不敢收,推辞再三,清子亲自给她戴上了手腕。据说,这手镯晚上看起来更神奇,在月光下,手镯会发出绿莹莹的光。这里的温泉,不仅要将国军的男人泡软,连女人也不放过,足见清子的心狠手辣。

回去时,清子亲自送她到大门口,清子拉着杨玉馨的手,亲昵得就像一对姐妹似的。可清子是个多长个心眼的人,她没有忘记四顾一下,那里静得出奇,不见人影,她才放下心来。杨玉馨问清子,这东西一定很贵的?清子说,不贵重的东西怎么好意思送你。杨玉馨又问,你干吗要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清子的回答非常得体,也许,是你跟这玉镯有缘吧,像你这样的女子,最合适戴这样的玉镯。

清子的回答让杨玉馨非常的满意,因为这种奉承话听起来非常的舒服。杨玉馨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清子含笑摇头。人到无求品自高,杨玉馨就认定清子是个品位极高的人。不过,无功受禄总让杨玉馨心中不安,她就暗自思忖,等到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地回报清子。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翡翠玉镯自然是不会白送的。没有人知道清子葫芦里到底藏着什么迷魂药,也许这又是一个秘密,只有清子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战争年代嘛,一切都是神神道道的,让人捉摸不透。当晚,一只翡翠玉镯就将杨玉馨带到了暨阳城里,带到了梅机关所在的那幢白色的楼房。

洋子课长亲自从杨玉馨的手腕上取下了那只玉镯,她非常感谢蔡司令的夫人亲自送来了情报。洋子将情报从玉镯的接口处取出,幽幽地说,从现在开始,这只玉镯就归我了。蔡夫人也辛苦了,今晚就早点休息吧,明天山本司令官还要亲自召见你呢。洋子话音未落,扬长而去。杨玉馨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这翡翠玉镯几近透明,又如何藏得了所谓的情报?

次日,杨玉馨被押到了日军司令部,山本司令官以最高的规格与礼遇接待了她。山本将军亲自给杨玉馨沏了杯茶,笑容可掬地说,蔡夫人,让你受惊了。来来来,喝杯茶,压压惊。他接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明了原委,这次请她来,除了为皇军传送情报,还是想将她留在日军司令部当人质,如果蔡天行司令肯与皇军配合的话,那就乖乖地上东白山打新四军去,蔡司令所需要的枪炮与军费,皇军大大的给。要不然,蔡夫人就不要回去了,留在这里陪我喝喝茶,下下棋,本司令兴致上来时,蔡夫人还可以唱支小曲,跳个舞什么的,岂不美哉!当然,蔡夫人如何不肯陪本司令,也并不是别无选择,比方说去慰安所,慰藉我们大日本帝国劳苦功高的将士们,也是乐在其中的。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这些勇士,远离祖国与家乡,常年见不到亲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饥肠辘辘的饿狼,他们会怎么对待蔡夫人,那可不是我所能想象得出来的。

听了山本的话,杨玉馨毛骨悚然,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愣在那里,身子轻微地哆嗦,不寒而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她那时候的真实处境。这狗日的山本司令官,简直比魔鬼还要魔鬼,是天字第一号的魔王!他抓住了作为一个有身份有教养的女子最基本的羞耻心,竟然对她摆下如此残酷的死局。此时此刻,她也非常憎恨那个妖女杨柳,真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一名日本特务,如此清纯妩媚的女子,竟然也是一个鬼魅!这世界到底怎么啦?

杨玉馨耷拉下了脑袋,万分沮丧,她想到了老公接下来的日子会非常的难过,这一切意味着他已经被日本人所控制,前段时候近乎在世外桃源隐居的神仙生活已经宣告结束,万恶的小鬼子这是在逼他与新四军为敌,进攻东白山抗日根据地呀。她自然想到了自尽,自己得到解脱,老公也获得了自由,可是小鬼子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蔡天行的身边充满了喧嚣,蔺文清,狼子,吴艳红,清子,他们轮番轰炸,鼓动蔡天行进攻东白山。蔡天行当然明白,日本人想坐收渔翁之利,可自己的三弟蔡观止与夫人杨玉馨都在日本人的控制之中,他投鼠忌器,犹豫不决。与蔡家大院遥相呼应的则是千柱屋,张嬷嬷极力怂恿蔺曼桑,出钱支持蔡天行打东白山,她这样做,纯粹就是因为四小姐在千柱屋时,自己看她不顺眼,现在蔺曼卿在东白山,如果国军进攻东白山,张嬷嬷就可以借刀杀人,趁机除掉四小姐,置之死地而后快。蔺莫桑一脸的黯然,毕竟蔺曼卿是他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纵然蔺曼卿以前不听话,父女之间有隔阂,可哪有做父亲的会亲手害死女儿的。

张嬷嬷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传说中的老巫婆,手里长出一根权力的魔杖来,这样,魔杖一举,她就可以将东白山扫平,将蔺曼卿也一并扫掉。因为东白山上有蔺曼卿,张嬷嬷就看东白山不顺眼,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好,冬天下大雪,东白山太臃肿,夏天吹凉风,东白山太清瘦。别人看青山,青山多妩媚,青山多葱茏,张嬷嬷看青山,青山要么堆积着脂肪,要么皮包骨头。东白山上惹火的云锦杜鹃,她看着也不舒服,摇来摇去的太艳,该变成一把火烧了!

蔺莫桑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梦见了一朵红色的花,挂在一根藤萝上,仿佛要被一阵风吹下来。那根藤又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乱石嶙峋,荆棘丛生,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后来,那根藤变成了一条长蛇,一口就将那朵红花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它又吐出火焰来。随后他来到了一个荒芜的花园,到处生长着杂草与野花。乱草丛中有一窝蛇,那些蛇朝四面八方游开来,将一株开满花的树死死地缠住。还有,他看到了张嬷嬷披着黑色的大氅,黑色的小眼睛像算盘珠子一样闪烁着幽幽的精光。她手里拿着一根魔杖,朝一把琵琶狠狠地打去,将它打成了稀巴烂。

梦还在继续,蔺莫桑手里拿着一盏点燃的风灯,走过长长的弄堂,走在逶迤的山道上,他非常小心,怕风吹来会将灯熄灭。他发觉一只狼睁着绿色的眼睛,一直在他背后跟着。一只子规鸟在山野里不停地叫着,那种声音阴森而不祥。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清醒后才发觉刚才是做了一个长梦,在梦中恐惧将他重重叠叠地包围,怎么也摆脱不掉,乃至醒来之后依然心有余悸。

蔺莫桑开始与东白山打上了心结,他从千柱屋的世界,走向了东白山的世界。幸亏他也是个闯荡过江湖的人,走过茶马古道,见过世面,对东白山倒也没有多少畏惧,相反,倒有几分敬畏与眷恋。东白山充满了英雄的血性,苍鹰在山巅之上孤独地盘旋,野狼与雪豹在密林深处出没,野草与荆棘像铁丝一样的坚硬。东白山又是瑰丽的,火焰一样的云锦杜鹃,玫瑰红的云霞。东白山的风中,还飘扬过琵琶声,唢呐声,笛声,埙声,快板声,军号声。黄金浪的地下河像大潮一样轰鸣,一个叫风子的日本特务带着叛变的蔡观止,在那里藏过电台,他们逃之夭夭时将电台带走了。东白山出英雄也出孬种。

东白山上正风起云涌,小鬼子一日不滚出中国去,战争的阴云就一天也不会弥散。梅香已经恢复了记忆,也不再失语,但话语依然不多。狼子不杀,她心中的郁垒就永远也不会弥散。何秀清、英姑她们常常陪伴着她,李雅琪也时常给她吹口琴。梅香总是默默地流泪,有时也喟然长叹。她在沉寂中等待时机,等到魔鬼的末日到来的那一天。当然,有时候她也会有某种骚动,毕竟她不再是黄花闺女,有过性生活的女子品尝过了那种生理上的快感,有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回味,有时候又会不自觉地顾盼,尽管每一次她都会为自己生气而告终,感到羞耻,感到屈辱,于是复仇的烈焰愈烧愈猛。

其实,东白山上最郁闷的还要算队长吴贵法了,尽管李雅琪的口琴声安抚了梅香,也慰藉着他那颗落寞的心。可是,自从下了雄踞山寨,从五指山腰来到东白山上,他并没有真正痛痛快快地与小鬼子干过几仗,一股郁闷的浊气始终像黄金浪的地下河水一样轰鸣。什么时候才能与小鬼子开展大决战,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同样心头的结解不开的还有何秀清与英姑。吴贵法倒是从何秀清的世界里淡化出去了,可林中豹的影子却始终没有抹去。英姑心中也有一本难念的经,不仅仅是怀念神秘失踪的顾小凤,更是为了与楚天舒的纠葛。本来,蔺曼卿与蔡观止破镜重圆,英姑自以为又有了新的机会了,可谁知道蔡观止变了节,还有日本女特务勾搭上了。这样一来,楚天舒的天平又向蔺曼卿倾斜了。这世上的事充满了变数,人的命运也就变来变去,英姑悲观地想,人各有命,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楚天舒他们去暨阳城里执行任务,英姑本来也想同去的,可想到楚天舒与蔺曼卿一起去的,英姑就打了退堂鼓,她终究不想当这个电灯泡。

要淡忘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亲姐妹谈何容易,有时候,英姑也会特别想念昔日的凤凰山寨的大当家顾小凤,感情一再失落的英姑想,当初还不如跟顾小凤一起走了,隐身林泉也不失为一种活法。穿过记忆的栅栏,她还能看到顾小凤远去的背影,真想随她一起去,消失在密林深处,消失在风中,消失在梦境里。可这几年当了新四军的女兵,英姑的觉悟自然提高了不少,她脸红了一下,不打跑小鬼子,她是决不会临阵脱逃的。

楚天舒与蔺曼卿,还有带上的两人女狙击手冷冰与冷霜,他们去暨阳城里执行任务,确切地说是去破获日军的影子计划,或者说,也为了惩罚叛徒,之后便杳如黄鹤,常常令吴贵法他们牵肠挂肚。心若不动,风又奈何?可事实上,他们的内心不可能没有焦虑与不安。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来到东白山巅太白峰,向暨阳城的方向望去,据说,如果是风和日丽的晴天,从这里远望,肉眼也能依稀看到暨阳城呢。

他们站在山巅之上,男的身材挺拔,女的风姿绰约。男的像孤高的青松,女的如俊俏的山花。吴贵法也在他们中间,并且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仰望着深秋辽远的天空,心想天大地大,天地再宽广,也容不下小鬼子在中国的土地上存在,容不得他们在这片神奇的山河中横行。他看了看英姑,问她为什么不吹上一曲。

英姑迟疑了片刻,纹丝不动。她觉得胸口一阵绞痛,思绪太乱,心神恍惚。随后她就吹了起来,先是呜咽,悲鸣,越吹心里越苦,吹得稀里哗啦全是泪水。她想,如果老天下雨,漫天漫地的都将是自己的眼泪。继而声音变了,唢呐声声,音调一下子变得十分苍凉,十分悲壮。她越吹心里越狂,越吹心里越壮,此时此刻,忽然觉得除了儿女私情之外,还有一种更为神圣的情感,那就是爱国。相比之下,情海自溺真的非常渺小。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时候,进一步天地会更加宽广。

对个人的恩怨得失,人有时候真的没有必要太认真,没有必要看得太重。太当一回事了,就会有烦恼,太清醒了,难免会有痛苦,太计较了,就会觉得很累。与现实的世界,与梦幻的世界,都若即若离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常常是一种明智的选择。这样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美丽的错觉,雾里看花,模糊让人感到快乐,其乐无穷。英姑的心中顿生一种豪迈,体内似有一股勃勃之气在涌动,她虽不能像蔺曼卿那样将天捅个大窟窿,至少也能在地上踩出一个坑。像东白山上所有人一样,她也在等待机会,小鬼子,你们的末日就要到来了!落日之下,她看上去自有一种特别动人的美丽,那种带点忧郁的冷艳,怒放成了妖娆的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