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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箱》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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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磊紧贴着阴冷、潮湿的墙壁,双臂垂放在两边,笔直地站立着。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来这种地方!虽然早就听人说过,牢里条件十分糟糕,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现在身临其境,还是大为震惊。20多号人挤在一间10平方米的牢监-熟称“号子”,吃、喝、拉、睡都在这。一个长5米、宽2米的土炕,是他们白天做工、晚上睡觉的地方。地上一溜狭窄的过道,墙角有个毫无遮拦、一揽无余的茅厕,旁边墙上有一扇铁窗,如同一本摊开的杂志大小,这么大点地方,别说是人,连条狗都爬不出去,但还是严严实实挡了一排铁拦杆。窗外是缠着铁丝网的高墙,上面站着持枪守卫的岗哨。这-就是权磊囚身的地方。

白天,全号人分两排坐在炕上拣牙签,把次品挑出去,成品按每100个为单位分成小包装,每人每天有固定工作量。权磊是中午到的,没分给他工做,也许明天会吧。谁知道呢?在这种地方,一切都是陌生的,未知的。晚上,20多号人排成一溜,以一种监狱特有的“侧立”睡姿――一只胳膊压在身下,身体侧立伸直,一个挨一个、前胸贴后背没有缝隙地睡成一片。权磊还没学会这种特殊睡法。而且他刚来,位置排在最后-紧靠茅厕,他受不了那种味道,也不习惯开着灯睡。所以一直靠墙站着。

有人起夜。权磊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远一点。随着一阵哗哗声响,一股带着浓烈恶臭的沼气扑鼻而来,他厌恶地扭过头去,禀住呼吸,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不得不张开嘴吸口气,这一吸不要紧,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差一点儿窒息。他急忙用手捂住鼻子,竭力忍住已经涌到嗓子眼的恶心……

权磊一直站到天亮。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他相信,直到死也忘不了刚刚熬过的最痛苦、最屈辱的一天,他会把它一直带进坟墓。

昨天上午,两名办案人员去公司找他,他以为只是问些问题,了解情况,没想到会把他带走。当他上了警车、再下来时,一眼就见前面两扇紧闭的大铁门还有上面醒目的大字,脑袋轰的一响,刹时间一片空白。他木然地迈着双腿,跟着两名办案人员,穿过两道铁门,顺着长长的走廊,向牢监走去。办案人员把他带到一个阴暗的房间,向管教交待了几句,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响地走了。

办案人员一走,管教立刻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用严厉的冷漠目光扫了他一眼,用命令的口气让他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权磊把手机、钱夹,钢笔,通迅录,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把衣服脱了!”管教命令道。

权磊迟疑了一下,动作迟缓地解开衬衫扣子。

“快点!快点!”管教不耐烦地冲他喝道。

权磊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但随即明白,他对他还算客气的。旁边那位管教正抬脚踹一位民工样的男人,嘴里骂着粗话。权磊加快速度,动作麻利地把衬衫和西服裤脱掉,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虽然是盛厦,但号子里常年不见阳光,阴冷阴冷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两手抱在胸前。

“都脱了!”管教又喝道。

权磊怔住了。这当儿旁边那位民工已经脱的净光,赤裸着身子,露出被晒成褐色的肌肤,只有臀部皮肤又白又嫩,像一个白色三角型。

“快点!发什么呆!赶快脱了,到那边去!”管教往墙角一指,声音严厉地道。

权磊脸色煞白,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代替了无能为力的愤怒,他用极大的毅力抑制住将要涌出的泪,弯下身去,把身上最后一件遮体布脱去。赤裸着身子,低头走到墙角,脸冲墙站着。

“转过身来!”

权磊慢慢转过身,就见一个穿着高筒雨靴的男人走上前,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哗”的一下,一桶水喷射而出,倾泄到他身上。一股刺心的寒痛沁人心肺,权磊一连打了几个寒颤,眼泪“哗”的一下涌出来。那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刻骨,什么叫铭心。对于一个没有裸露癖、没有冬泳习惯的人,这样的经历一生只要经历一次,就会刻骨不忘。

洗过冷水浴,管教扔给权磊一条毛巾,一套砖红色囚服。他顾不上擦身上的水,急忙把囚服套上。上衣还算合身,但裤子又肥又大,他用手提着,以免往下掉。管教把权磊带到走廊最里面的一间号子,打开铁门,让他进去。

权磊一进去,号人里的人唰地转过脸,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一位身高马大、皮肤很黑、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犯人-走上前,用带着凶气的目光打量着他,问他为什么进来?权磊直视着他,说,因为经济问题。大概看出他在外面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这个满身凶气的犯人阴沉着脸说,看你是个读书人,就不动你了,不过你要懂规矩。

权磊点点头,尽管还不清楚他说的规矩是什么。他想,先答应下来再说,只要能省去见面礼-每个进来的人不由分说要先被暴打一顿,这是牢里一项必不可少的仪式。权磊后来才知道,这人就是号长,因抢劫杀人一审已判死刑。别的号子也一样,几乎都是杀人犯当头儿。罪刑最大,地位最高。其实也不难理解,反正是死,再杀一个也无所谓,所以大家都怕他,不敢惹他。牢里地位最低的是强奸犯,动不动就被暴打、臭骂一顿,是号子里的脏水桶。诈骗犯和经济犯居中,因为是智慧犯罪,智商比较高,可以给号长充当军师角色。

在牢监第一天,权磊滴水未尽,他把那份硬得咯牙的窝头送给号长了。第二天,姚明远派人送来5000元钱,存在看守所小账上。有了这笔钱,权磊可以从看守所自办的内部饭店定餐。每次都多定一份,送给号长,还买了两条烟给他。权磊把在外面用的送礼学带到号子里,且立竿见影,当晚睡铺便挪到靠门第一个位置,原来号长睡的地方。但他还是没学会侧睡本领,一个人要占两人位置。号长把一个绰号叫兴安岭的-因为偷盗被送进来的兴安岭人撵到地上站岗,腾出位置给权磊。第三天头上,权磊领到工作量,每天拣50包牙签,他连一半也完不成,号长便把他的任务分摊到别人头上。

“钱,真他妈是个好东西,在哪儿都畅通无阻。”权磊暗自感叹。

因为有钱垫底,权磊的牢狱生活不像最初刚进来时那么难熬了。那时他一心盼着出去,恨不得下一分钟就离开。只要外面稍微有点动静,就焦燥不安,坐卧不宁。他坚信自己24小时内会离开这。姚明远、张棋此时正在活动,四下找人,把他捞出来。权磊就是凭着这一信念,度过了最难熬的第一天。第二天,这种狂躁不安的情绪稍微减弱了些。等到第三天,他开始冷静下来。既然48小时没放人,说明警方掌握了证据,弄不好已经报到检查院了,那就意味着-他可能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权磊的心一下跌到底。他大睁着眼睛,环视着这狭小、肮脏、拥挤的牢房,想到自己将要在这里呆下去,一种痛苦的绝望心情控制了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在3天前,他还在为第三次上市做准备。前两次上市败北,都没能打倒他,他依然雄心勃勃,怀着必胜的信心,准备再一次投入战斗。但是现在,好象什么东西幻灭了!他忽然觉得过去所做的一切是那样无聊,毫无意义。是因为丛林的死,还是自己深陷牢笼,失去自由,才产生这样悲观绝望的情绪?他说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是,只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绝不再冒险去上市了!

“叫他妈的上市见鬼去吧!只要一出去,我就把总经理的位置交出去,谁愿意干谁干,我不干了!”

这么想着,权磊眼前浮现出左岸那双挚热深情的眼睛,还有儿子那张充满童真气的脸……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他们,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他们的存在对自己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