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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鹅课》第三章 洗澡时间 CHAPTER 3 BATH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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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都不情愿地洗了澡,一只海鸥赶来救援

In which more than one of us has a bath

we didn't want and a seagull comes to the rescue

我走进公寓,看看周围,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援救企鹅,根本没有考虑过“把它清洗干净”的想法是否现实:贝拉米家的公寓装潢高雅,很有品位,看起来像时尚杂志的广告——总之,这种地方不太可能出现什么被原油浸透的企鹅。若想善待这只鸟儿,让它过得舒服,势必会把这里搞得一团糟,毁掉讲究的装饰,辜负贝拉米一家的好心,使我本人陷入尴尬的境地。这只企鹅很脏,攻击性很强,一直在朝我示威,尖长的喙不断开合,发出金属磕碰般的脆响,仿佛牙科医生正在使用的钳子。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把这只鸟儿送回海滩,而不是贸然留在这里,免得日后懊悔——我怎么可能违背这只生物的意愿,清理它的身体,同时还要保证公寓不遭到破坏呢?值得庆幸的是,我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我有一只网兜,旅行时总是随身携带,它像老朋友一样忠诚,用途极多。它就像装橘子的那种网子,只不过大了一号,是蓝色的,袋口有一圈细绳作为提手,我在学生时代用它装过橄榄球鞋和球,因为我拎着网兜时,这些物品上的泥巴可以顺着方形的网格漏干净。它特别适合出门时使用,几乎不占地方,而且十分结实,足以容纳我从野外捡回的各种东西——今天它也会证明这一点。我单手抖开网兜,把企鹅丢进去,拿扫帚挑起提手,把网兜挂在特意摆好的两把椅子中间。我敏捷地在企鹅下方、椅子之间的地面上铺了一份报纸——El Día,我满意地看到这个家伙已经被我控制后,便开始在公寓里搜寻合适的清洁剂。

我找来黄油、人造奶油、橄榄油、食用油、肥皂、洗发水和清洁剂,逐一摆在浴室里。浴室像这套公寓的其他房间一样,处处透着品位与奢华,漂亮的镶嵌瓷砖——橘红色、鱼的形状——铺满墙壁,地砖是抛光的黑色大理石,象牙色陶瓷洁具上的小配件由黄金制成,恐怕再没有比这里更不适合清洗一只浸透了原油的企鹅的地方了。

在坐浴盆中注满温水后,我拎起挂在临时支撑物上的网兜(企鹅仍旧安全地待在里面),放进了浴盆。怒气涨溢的企鹅开始挣扎,脚和嘴巴戳出网格——强大的鸟喙噙住了我的一根手指。算你狠!我惨叫着试图抽出手指。然而,可怕的是,我发现如果不打一架,它不会轻易松开。我不敢相信它的咬力竟然如此之大,简直能把铁皮罐头盒咬开。

“该死!松开!”我大喊,另一只手尽可能轻柔(相对于我的痛苦和愤怒而言的那种轻柔)地捏住它的脑袋,逼它张开嘴巴。手指抽出后,创口顿时血流如注,仿佛被厚重的门板狠狠夹过一样。一只鸟竟有能力造成这样大的伤害!我震惊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泡在浴盆中与网兜缠斗的企鹅,然后才开始处理伤口。我擎起手指放在冷水下冲了冲,发现伤口又长又深(至今我的手上仍然留有疤痕)。我让血流进水池,咒骂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把这家伙留在海滩上。

我怒视着企鹅,它也直愣愣地与我对视,目光坚定、斗志激昂,邪恶的黑色双眼闪烁着憎恨与恶毒的光芒,仿佛在挑衅:

“来啊,王八蛋!还想再来一下吗?”

“该死!你这只蠢……蠢鸟!”我回应道,“我是在帮你!你难道不明白吗?简直蠢透了!”

我拿厕纸把手指裹起来,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不断浸透新换的纸。我只好把手指举过头顶,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谁知道这企鹅可能携带什么样的病毒?大约一刻钟后,我终于用绷带和胶布止住血流,不情愿地回到了“战场”。

很明显,我不得不付出比刚才所做的有效得多的努力,才能进一步控制这只生物。此前我错误地低估了对手,以为它不过是只小鸟,但实际上它的体型大小和危险程度绝不亚于护巢的金雕。这一次,我必须采取适当的措施,防止它乱动。我揪住提手拎起网兜,这样它就无法用喙或脚来攻击我,我把它挂回椅子中间,用纱布缠住它的脚踝,用力拉紧——与此同时,它的嘴巴凶狠地在稀薄的空气中一张一合。企鹅的脚掌很大,相当强壮,生有锋利无比的尖爪,与鹰爪相似,能够撕碎人的皮肤。但有趣的是,企鹅的脚底板并不像鸟的脚,而更像猴子的脚掌:长着一层肉垫,十分灵活。为了防止再次被它的嘴巴伤到,我特意站在后面捆住它的脚。

企鹅在网兜中徒劳无功地扑腾拍打,我强行用报纸裹住它的脑袋,握在手中。刚才我搜寻洗涤用品时,找到一些粗壮的橡皮筋,所以我拿橡皮筋在鸟喙上缠了好几圈,同时又小心避免堵住它的鼻孔。缠到最后一圈时,我拧着橡皮筋,套在它的喙尖处。挂在网兜里的企鹅身体扭动,双脚随同身体凭空乱蹬,却够不到我。它喘着粗气,喉头和脑袋上的脉搏剧烈跳动,清晰可见。然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因为它什么东西都抓不住。

它那双正常情况下豌豆大小的眼睛愤怒地凸起来,充满沮丧和仇恨,似乎在说:

“你竟敢这样!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咱们走着瞧!”那嚣张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不久之前它正徘徊在生死线上。我现在必须充当兽医,对企鹅进行适当的清洗,否则它无法活命。

“好了,该死的小鸟,”我说,“过来!我这是为了你好!”我只觉手指抽痛,对这只企鹅的所有同情大概都随着淌进水池的鲜血流走了。确保它的双脚已经捆绑结实后,我拉起网兜的提手,绕着它的身体打了个结——这是为了防止它展开翅膀。

看到企鹅终于被制服,我满意地把它放回浴盆,朝它背上倒了少量洗涤剂,开始清洗。现在它的喙不再是危险的武器,我可以把洗涤剂涂到它粗短的羽毛内侧,虽然我受伤的手指和不停挣扎的企鹅并没有让这项任务变得简单多少,但网兜完美地束缚住它,在不伤害它的前提下保证了清洗的进行。

突然,疲惫的企鹅安静下来,躺在那里纹丝不动,态度变化快得惊人,远远超过我的反应速度。

起初我吓坏了:就在我第一遍冲掉企鹅身上的洗涤剂的时候,刚才一直与我为敌(鉴于人类造成的污染残忍地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企鹅,它为同胞向我复仇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的凶狠动物竟然瞬间变成了温顺合作的伙伴,配合地洗起澡来,似乎领悟到我是在努力帮它摆脱那身恶心的油污,并非意图谋杀。我放掉浴盆里的脏水,重新注满温水,企鹅的双眼不再像圆圆的金鱼缸那样凸出,头部停止了摇摆,不再试图扑棱翅膀或者用喙和脚袭击我,而是镇定地看着水流的注入。它的脉搏平缓下来,不再像个愤愤不平的俘虏那样挑衅地瞪着我,反而好奇地左顾右盼,轮流用两侧的眼睛狐疑地打量我。企鹅以猎食其他动物为生,完全可以直视前方,但它们也具有普通鸟类的习惯,会先用一只眼睛观察目标,然后再换另一只。

“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怎么洗掉这些臭烘烘的玩意儿吗?”它的眼神似乎在询问。

第二次涂抹洗涤剂的时候,它并没有退缩,觉察到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我决定冒个险,把它从网兜里放出来,这样我可以更容易地把那些绿色的液体涂到它背部和翅膀的羽毛内侧,只见它配合地展开翅膀,任由我把洗涤剂在它身上涂了个遍,不漏掉任何一块地方,然后刮下黏糊糊的黑油和洗涤剂的混合物,每次冲洗之后,它都会像狗那样把身上的水抖干。

因为企鹅变得非常合作,我取下它嘴上缠的橡皮筋,解开脚上的纱布,清洗变得容易了许多。它没有试图啄我或躲闪,可脑袋一直在好奇地晃动,两只眼睛轮流看着我用洗涤剂涂抹它的羽毛,似乎想要记住清洗的过程,还不时观察我的表情,确保我不会走神偷懒,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洗涤剂用完后,我又拿起洗发水,反复清洗企鹅的全身。它直立在浴盆中,配合我的动作,丝毫没有抵抗,既不会用喙弄掉身上的泡沫,也不反对我仔细清洗他的脸部和眼睛——我只用黄油清洗这些地方。

一个小时的工作结束时,这只企鹅终于恢复了体面,背羽显出黑色来——即便不那么光亮顺滑,腹部的羽毛尽管称不上洁白,也至少是灰白色的。我最后一次放掉浴盆中的水,意识到我没再重新注水,企鹅认真地研究起我的表情,似乎想知道原因。检查完自己的工作成果,我和它对视了一会儿。

“就这样吗?你完成任务啦?这就洗好了吗?可不要漏掉什么地方哟!”它仿佛在说。

我的目光缓缓地从企鹅身上移开,打量起整个浴室,因为每次冲完水它都会抖动身体,四周的墙上沾了一层由肮脏的洗涤剂、油污和水组成的薄膜。我照照镜子,发现自己身上也挂着一层这样的膜。

虽然企鹅现在摸起来很干净,可我并不希望它在公寓里四处溜达,为了限制它的活动范围,我把它放在浴缸里,然后开始清理浴室和自己的身体。它看似非常疲惫,面朝下趴着,偶尔扭扭屁股,看着我洗净脸上和头发上溅到的污渍。

一般的复式度假屋不太可能提前为洗掉油污的企鹅配备什么生活必需品,贝拉米家的公寓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我迅速拜访了当地的市场,买回许多纸巾,补充了被我用光的洗涤剂,还买了个沙丁鱼罐头——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到的适合企鹅的下午茶点心。购物的同时,我拼命回忆脑中存储的关于企鹅的知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刚刚产生了些许疑虑,仿佛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唠叨:用洗涤剂给海鸟洗澡,可能会破坏它们身上的天然防水层,使其下水后浑身被水浸透,身体密度增加,失去浮力,沉到水底淹死。如果这是真的,刚才我恐怕已经完全破坏了企鹅的防水能力,虽然关心它的健康,但由于缺乏获取信息的渠道(当年不比如今,可以随时打开谷歌,输入“如何洗净企鹅身上的原油”之类的关键词搜索一番),不知道如何正确地清洗海鸟,我不得不依靠记忆和常识做出判断。

沿着冷清的街道步行返回公寓的时候,我也为自己的现况——企鹅很可能因此受到影响——担忧起来:次日清早我必须启程,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上班,这是不可更改的计划,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带着一只受伤的企鹅旅行呢?即便能够带走它,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公寓里养企鹅也不现实。所以,我不需要企鹅,正如企鹅不需要摩托车一样——我在阿根廷的交通工具恰好是一辆摩托车,而天生小短腿的企鹅是无法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

接着我又说服自己,鉴于缺少实际证据,洗涤剂会破坏海鸟防水层的说法很可能是无稽之谈,所以我决定带着企鹅原路返回,放它回归大海,我也可以去做该做的事——为新学期的工作做好准备,这是刻不容缓的。企鹅必须重返大海,碰碰运气,继续努力生存下去。我不能一直养着企鹅,它最好还是和自己的同类待在一起。

出门前我把它留在了浴室,回到公寓时,我发现它正在浴缸里上蹿下跳、扑腾翅膀,小眼睛闪闪发光。

“你怎么才回来!”那双眼睛说。“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呢。你干什么去啦?”

如果它是一只狗的话,现在肯定摇起了尾巴,我相信它很高兴看到我。

我用附带的钥匙打开沙丁鱼罐头,想喂它吃条鱼,它的反应却很轻蔑。我试图把小块的鱼肉塞进它嘴里,可它嫌弃地甩掉了鱼肉,见我又拿来一些,它低下头,嘴巴贴着前胸,阖上眼皮(它的眼皮有很多层),然后又睁开眼看着我。

“吃吧,我给你买的沙丁鱼茶点心。”我说。

“呸,呸,呸!快拿走!这是什么脏东西?”

我只好放弃,拿起纸巾擦干它的羽毛,抹上黄油和橄榄油,希望恢复鸟羽的防水功能,直到手边所有的防水涂料用完才作罢。为了瞒过看门的坏脾气老太婆,我用一只购物袋装着企鹅,悄悄溜回海边。

公寓楼和大西洋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这儿的海滩上尽是干净的细沙和岩层,没有沾染原油的迹象,也没出现半死不活的企鹅,更没有像海角东北侧的沙滩那样铺满了苦命企鹅的尸体。

我快步穿过马路,来到水边,把企鹅放在潮湿的沙地上,向后倒退着走了几步,观察它的反应。我以为它会奔向大海,迅速游走,因重获自由而兴高采烈,然而事与愿违,它径直走回我身边,更糟的是,它一直盯着我的脸,甚至看进我的眼睛里,似乎想要与我对话。

“你为什么把我送回这片油乎乎的海里找死?我们可是刚刚成为朋友啊!”

“走吧,”我说,“找你的企鹅同类去吧,别跟着我!”

然而它仍旧站在我的脚旁,惨兮兮地看着我。

“我没法回去!我现在不能游泳,你把我的防水层洗掉了!”

哦,见鬼!这可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完全出人意料。我把它抱起来,放在礁石上。

“你不能跟我走,”我耐心地解释道,“我明天要回阿根廷,周一必须上班。你不能跟我回家,你现在得游走了。”

大西洋出现了涨潮的迹象,水位略有升高,接着又下降了几英尺,我瞅准波浪退去的机会,把企鹅放到水中的礁石上,随即退到地势较高的地方站着。过了几秒钟,下一波海浪涌上来,它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等待着,瞪大眼睛搜寻预想中那个游动的身影,然而,几秒钟后海水退去时,它似乎并没有出现,一定是水面折射的光线作祟,我才没看见它。

“再见啦,小鸟,”我说,“祝你好运。希望你今后的生活平安顺利!”可就在我准备离开时,一只湿淋淋的企鹅浮出水面——它肯定是先绕着岸边游了一圈,结果没找到进入大海的路。我只需要再试一次,把它放在更远的位置,比如最远处的礁石那里,它就看得清路了。

我研究了一下露出水面的礁石和波涛往返的频率,发现海浪起落的周期足有若干秒钟,确定自己可以安全地退回岸边后,我抱起企鹅等待着,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至关重要。

天已经黑下来,海边很冷,我紧随下落的潮水,踩着礁石向海中走去。我在脑海里默数几秒,把企鹅放在我能走到的最远的那块礁石上,然后开始往回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海水没过了脚面,前方的踏脚石已经消失在泡沫之下,我失去了立足点,脚下一滑,跪倒在冰冷的水里。“该死!”我喘息着泡在齐腰深的水中,挣扎着向岸边走去,很快便再次摔倒,我伸出双臂,在肩膀深的水里撑住礁石保持平衡,以免整个人都陷入海中,结果蹭掉了手掌上的皮。

“老毛病又犯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适可而止呢?”我问自己。

我站在沙滩上,湿透的衣服被海风刮得猎猎作响,带起无尽寒意,我低头看着脚上的湿鞋和紧贴在腿上的牛仔裤,感觉外套的袖筒里有水流过,袖子随即贴到我的胳膊上,水沿着手腕淌到地上,渗进沙子里。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旁还有另一双脚。

我抬眼一看,发现企鹅正在仔细研究我的狼狈相。

“水挺凉的,对吧?”它似乎在问。

“瞧!我衣服全湿了,都是因为你!”我对近在咫尺、上下打量着我的企鹅说。

“你的防水层也不管用了,是吗?”它若有所思地问。

我要求它回海里寻找同类,然后快步朝岸上走去,鞋子不停往外冒水。但愿看门人还没回来,防止游客带着海藻和沙子进大楼是她的主要职责之一。

路边的护岸墙高出海滩三英尺多,附近并没有通上去的台阶,不过有一块露出地面的岩石,我可以踩着石头爬到马路上。

就在这时,我回头一看,发现那只鸟正跟在后面向我跑来。你问我见此情景心情如何?老实说,我只觉得又湿又冷,咸涩的海水还在折磨着我手上的伤口,所以对于企鹅的不离不弃,我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欣慰。不过护岸墙对它来说实在太高,当它意识到自己爬不上去,无法跟着我的时候,我敢肯定,它别无选择,只能自己找路返回大海。我必须强迫自己,像野生动物摄影师那样遵行不打扰动物生活的客观原则,避免进行过多的干涉——我只能为它做到这些了。

我停下来让路上的车通过,然后穿过马路,转身朝公寓楼走去。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马路对面有只刚刚攀岩成功的企鹅,正朝我走过来。

“停下!”我朝企鹅和一辆急速行驶的货车同时喊道,货车正向我们这边冲来,但司机没听到我的喊叫,也没看见企鹅,车子驶过的时候,我以为它会撞到我们中的一个,不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货车消失后,我的眼前只剩下那只摇摇晃晃穿过马路的企鹅。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问。

脑袋里那个声音又在唠唠叨叨地谴责我:“我告诉你,如果洗掉了防水层,企鹅就没法在水里生存!”可这声音为什么听上去这么像我的老妈呢?

我小心翼翼地把企鹅放进购物袋,折起袋口,抱在胸前取暖,穿过玻璃门走进大楼。

“噢!先生,你怎么啦?你还好吗?”看门人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看着我的湿衣服和滴着血的手掌,似乎真的担心我。

“我在海边摔了一跤,我没事,真的,没骨折,就是差点冻死,洗个热水澡就没事了。”

“你从石头上跌下去了?石头很滑的呀,你真的没受伤吗?”

“没有,我很好,谢谢你,真的!真没事。我得换个衣服。”我从她身边绕过去,鞋子发出扑哧扑哧的水声,在地上留下一串粘着沙子的湿脚印。我害怕她会围着我大惊小怪,进而发现袋子里的企鹅,便加快了脚步。“噢,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换完衣服就过来打扫干净。”没等她回应,我就冲上楼梯。

“留给我来打扫,先生,”她在我身后叫道,“你去洗个热水澡!”当然,今天值班的门卫并非脾气坏的那一位,看来命运也不总是和我对着干。

回到公寓,我又把企鹅放进浴缸,用纸巾重新擦干,匆忙洗了个热水澡,把衣物搁到暖气片上烘干,接着便开始销毁可能说明我曾把一只企鹅领进贝拉米家的浴室的所有证据——也就用了给企鹅洗澡那么长的时间。一切完成之后,我检查了行李打包、水上飞机的预订情况和时间表,开始考虑晚餐吃什么。冰箱里只有苹果和给企鹅吃的沙丁鱼罐头,但这两样都不适合成为我假期的最后晚餐。捡到这只企鹅之前,我原本打算出去吃的。确认它身上已经完全干透之后,我把企鹅送回了浴室,我只能为它做到这么多了。我拿起一直在读的书,感觉可以放心地出去吃一顿了。

我不情愿地得出一个结论:现在只能设法把企鹅带回阿根廷。我的时间很紧张,没法在蒙得维的亚找个动物园安顿企鹅。另外,如果我把它送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动物园,就能时常见到它。想好合理的解决方案,我如释重负,心情随之放松下来。

距公寓楼几百码远的地方有家氛围不错的小餐馆,我决定去那里享用乌拉圭之旅的最后一餐。点了牛排和薯条沙拉等等常见的主菜,我又要来橄榄和一瓶我最喜欢的阿根廷马尔贝克葡萄酒(来自著名的门多萨省,有保健功效)。

时间还早,也没有别的食客可以聊天,我决定放松一下,便打开随身带来的书《海鸥乔纳森》,这是一本七十年代初非常流行的中篇小说,我读的是西班牙语的译本,书名改成了《海鸥胡安·萨尔瓦多》。不过,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一想到自己还在浴室里藏了只企鹅,我就没法聚精会神阅读海鸥的故事,不由自主地担心回去时可能会发现它的尸体,而且越想越觉得那简直是必然的——这可怜的家伙肯定在海滩上吞下了大量的原油,不久便会中毒而死。原油泄漏带来的毒素和创伤已经杀死了海滩上的其他鸟类,凭什么这只企鹅就能幸免?我回去时,它一定早已死在浴室了,我断定。我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它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变得更加悲惨而已。我凝视着手中的书,书页上的单词在我面前翩翩起舞:胡安·萨尔瓦多,胡安·萨尔瓦多。

突然间,我心中闪现出一丝希望:那只企鹅会活下来,因为我想叫它“企鹅胡安·萨尔瓦多”。他有名字了,名字带来更多的希望,代表持续一生的契约。为他命名的这一刻,他成为我的企鹅,无论将来如何,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我匆忙吃完晚餐,付过账单,冲向公寓,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不过,打开前门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安然无恙,因为我听到他在浴缸里跳上跳下,拍着翅膀欢迎我。我走进浴室,他又用自己特有的眼神看着我。

“很高兴你回来了!我等你很长时间了。”他似乎在说。我不由自主地朝他微笑起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我笑得咧开了嘴巴,松了一大口气。

“是的,胡安·萨尔瓦多,我回来了,很高兴看到活蹦乱跳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