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科学的研究中,有一个最古老,也是最有效的学习技巧,可信、可靠且简单易行。心理学家对这一方法的了解已过百年,早已验证其针对需要记诵的学科或技能,如外语词汇、科学术语及概念、各种公式以及音乐中不同调性的音阶组合等,都有加深记忆的功效。可是,教育界主流几乎一直对这一方法全面漠视,很少有学校把它列为常规教学内容,更是很少有学生听说过这种学习技巧,除了从老妈式的唠叨里刮过一耳朵之外。可是,老妈的唠叨谁要听啊?
“宝贝儿,你为什么非要一次把所有东西都学完啊?今天晚上学一点,明天再学一点,不是更好吗?”
这一学习技巧叫做“分散式学习”,或者更常用的说法叫“间隔效应”(spacing effect),顾名思义,就是把一次集中学习打散成数次学习,并拉开每次学习之间的时间间隔。用这种办法学习,学得的东西不会更少,而记得的时间却能长久很多。老妈唠叨得对,与其一口气全都学完,还不如今天学一点、明天学一点,效果反而更好。不是好一点点,而是好很多。在某些情况下,分散式学习能让我们的记忆事半功倍。
从临时抱佛脚到分散式学习
并不是说“临时抱佛脚”完全没用。挑灯夜战这一招早已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一向保持着良好的业绩纪录——第二天准能提高考试成绩。可是,如果从学得有多牢靠这一角度来看,这种开夜车的做法却有点像是往一个粗制滥造的皮箱里狠命塞满了东西,没错,是能装一段日子,可不久就散架了。研究学习科学的学者们指出,习惯于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学习成绩从这学期到下学期的变化往往很戏剧化:“下学期才刚一开学,上学期学过的东西就已经全都不记得了。”华盛顿大学心理学家亨利·勒迪格三世(Henry Reodiger III)对我说:“他们简直就像是从未学过那门课程一样。”
“间隔效应”特别适用于全新内容的学习与记忆。你可以自己试试看,先去准备两份记忆清单,比如15个电话号码或是俄语生词。其中一份清单,你今天学10分钟,明天再学10分钟;另一份清单,则在明天一口气学20分钟。等一个星期过后,考考你自己,看看那两份清单你分别记住了多少。好,现在就来看看你的这两份答卷:你能回忆起来的数量,两者间的差距应该非常明显,可你显然没有合适的理由能讲得通为何会这样。
我倒是觉得,这“间隔效应”很类似于洛杉矶的草坪养护。洛杉矶属于地中海气候,十分干燥,因此该市的文化之一就是悉心维护草坪的翠绿。我在那里住了7年,学到的草坪养护经验就是,每星期三次、每次半小时浇水的效果,远比每星期一次、每次一个半小时的效果要好很多。你一次用那么多水将草坪淹没,第二天,草坪看起来的确会更青翠一点,可是那祖母绿般的色泽绝对很快就会衰退掉。如果每隔两天浇一次水,每次水量适中,你就不必再躲着邻居的眼神了,而你用掉的水也决不会比每周浇一次更多,只会更少。“分散式学习”也是这么一回事,你不需要花更多的时间,也不需要更刻苦地学习,而你记住的东西不但会更多,而且还能更长久。
如此有效的学习法则本应迅速而彻底地从实验室打马奔向学校的课堂才对。这样做既能强化学习效果,又不需要多花半分力气和时间,哪个学生会不愿意呢?
可事情并没有这样发生,为什么呢?理由之一,每个当家长的都知道,要想让孩子安心坐下来做功课,一次就已经是很辛苦的事情了,哪还敢多来几次?理由之二则是,过去上百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心理学家们很让人懊恼,也很没道理地把这一“分散式学习”的研究限制在了实验室的各项短暂实验里。
那就好像是医生明明已经发现了治疗糖尿病的有效药物,却偏偏又要再花50年时间去总结其分子结构特性,之后才肯拿出来给病人使用一样气人。一直到最近几年,学者们才总算详细总结出了“分散式学习”的最佳间隔时间。到底多长的时间间隔效果更好?是今天学一点、明天学一点?还是隔一天一次?还是一星期一次?假如今天是星期二,而历史课的大考定在了星期五,该怎么办?若是一个月以后才考呢?学习的间隔时间是否应该根据考试时间的不同而不同?
我认为,“分散式学习”的研究历史恰是一个解释何为“研究”的教学实例,尤其是本书所讲述的这类研究。科学研究,讲究的是一切须建立在实验和证据的基础上:验证、再现,可能的话再进一步扩展。这一传统的确无比珍贵,因为它为科学家们提供了一种共用语言、一套公用工具。正因如此,远在英国格拉斯哥的史密斯博士才可能知道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的琼斯博士在研究学报上发表的有关“对联法”验证结果的文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假如缺乏这样的科学通用语,就没有哪个领域能建立起大家都能接受的认知基础,研究者们会各自为战,根据各自的直觉发明各自的工具和实验方式,结果就会造出多如牛毛的、彼此间可能相关也可能不相关的东西来。
可是,这样的科学传统也同样能束缚人的手脚,“间隔效应”的研究便是因此而被禁锢了起来,数十年间只能在内参上探讨探讨。这一禁锢后来之所以被逐渐打破,一要归功于越战带来的社会动荡,二要归功于一位波兰年轻人的顽强奋斗,三要归功于一名资深学者最终发出的懊丧感慨:“怎么才能让这东西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派上用场啊?”这其实也是每个声称能提高学习效率的科学研究者都该好好反省的问题。正是这样的反省,最后终于帮助我们把“间隔效应”的研究从实验室中的好奇转化成了可供大家利用的工具。
间隔效应的发现
前面我们曾说到过赫尔曼·艾宾浩斯,正是他,为学习科学创立了首批“科研用语”,也就是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艾宾浩斯几乎耗尽一生来研究记忆:他自己编造出那些音节,然后反反复复地“洗牌”,组成各种长短不一的“音节表”,自己去学、去记,15分钟、1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再回过头来考自己,仔细对照每份答卷与原卷,并认真记下每次学习所花的时间。他每次都会做很复杂的记录,所有记录都会套入他的公式,然后回头反复检查公式、反复对照比较……之后,再拿出另一组来,尝试以不同的时间排表去学、去记,包括“分散式学习”的做法。
他发现,一组由12个无意义音节组成的“音节表”,如果他在头一天练习了68次、第二天再练习7次,便可以毫无差错地复述出来。可是,如果拉开每次学习的间隔,在3天的时间内总共只复习38遍,他也一样能做到分毫不差地复述。
学习的科学
艾宾浩斯写道:“同样的重复次数,若恰当地分成几组、拉开时间距离来完成,要比集中起来一次完成的效果明显好很多。”由此,他开创了一条历史先河,成为第一个发现“间隔效应”威力的人。
可是,接过他这一棒继续往下传的那位科学家,给这项研究定下的基调却使得整整一代人的努力几乎毫无进展。他就是阿道夫·约斯特(Adolf Jost),一位因提倡优生优育而闻名于世的奥地利心理学家。他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着间隔效应的研究,尽管同样使用了无意义音节,并且在1897年发表了自己的理论,后人称之为“约斯特定律”:“如果两者在强度上完全相同,但在时间上一旧一新,则再一次的重复对前者的价值更大。”换句话说就是:刚刚学过一个新概念之后,你不必立即复习,因为这么做并不会加深多少记忆,甚至完全没有意义;相反,如果一个小时之后或者一天之后再复习,那才会有效果。
约斯特基本上只是重复了艾宾浩斯实验中的一种,并发现了完全相同的结果,然后公布了一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定律”。他把自己装扮得像是“进一步发展”了艾宾浩斯的研究,可实际上只是原地踏步而已。
其他心理学家后来也纷纷跟进,先是以更多的无意义音节再三重复实验,之后渐渐以单词表和单词配对替代了前者。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一主题的科学研究在20世纪上半叶实际上是走向了倒退,尽管步约斯特后尘的心理学家们在这一时期的确也推出了大量的实验,其做法是:只请来少数参与者,以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为间隔,以一定重复次数为“一组”来研究“间隔效应”。结果,他们完全迷失在了这极其细小的间隔时间里。
到1960年,该领域的研究所获得的最大成功就是向人们展示出“间隔效应”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起到了作用”。举例来说,假如有人对你一口气连说三遍“詹姆斯·门罗是美国第5任总统”,你能记住一小会儿;假如那人每隔10分钟对你说一遍,也说三遍,你就能记住很长一段时间了。
如果你正准备跟你那10岁的弟弟来个“益智抢答”比赛的话,知道这一结论该有多好啊。可是,这种只关注极短时间间隔的研究却给人们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疑问,一直得不到解答:拉开时间间隔的学习能否帮助我们建立并维持住一个基础知识系统,一个在学校里和生活中真能用得上的系统?
到了20世纪70年代,越来越多的心理学家开始关注这个问题,他们纷纷觉得过去的研究似乎一直都太“大题小做”了。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该领域的传统研究思路是否正确,包括对艾宾浩斯实验方式的过分信奉。
“这一切,都是从反越战的抗议活动开始的,学生和年轻人那时候敢于质疑一切权威人士,”俄亥俄卫斯理大学(Ohio Wesleyan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哈里·巴利克(Harry P. Bahrick)告诉我,“就是从那时候起,怀疑开始变成了行动,人们纷纷站出来表达自己的声音。我们花了这么多年卑躬屈膝于这一领域的大人物们,可如今我们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老师和学生们所关心的并不是实验室里那些10来分钟的考试能记住或记不住多少单词,相反,他们想要知道‘间隔效应’对你学法语或者学德语能有多大帮助,对你尽快掌握数学以及物理概念能有多大帮助。可我们没法回答他们。所以,我们必须另寻出路才行。”
巴利克对继续拓展实验室之内的研究并不感兴趣,他想要打开门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想要摆脱艾宾浩斯、约斯特等人的影响,挣脱旧的桎梏,想要验证更大范围的时间间隔,从一星期到一个月乃至一年,这才是与一生的学习相匹配的时间间隔。他想要研究如何利用分散式学习的方法来帮助人们掌握某种技能,比如汽车机械或者音乐技巧,他想要知道这种办法是真的颇有效果,还是效果小得其实可以忽略不计。要想拿出能让人信服的答案,他必须以某种人们不那么容易获得的知识来做验证,也就是说,不会是通过上班、读报、与友人聊天就能获得的知识。他最终选择了外语。而要切实施行他心目中的理想实验,所需要的参与对象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他必须找到能坚持好多年的参与者,既不会半途而废,也不会因故远行;既不会在实验期间走歪了路,最好还能自我监督。
最后,他选择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巴利克一家人都是心理学家,他的夫人菲莉丝(Phyllis)是心理治疗师,两个女儿洛兰(Lorraine)和奥德丽(Audrey)是高校的研究学者,这三人都是很理想的参与对象。此外,巴利克还把自己算作了第四名参与者。他告诉我:“我不太敢说这本就是她们想做的事情,不过我觉得她们都愿意借此让我开心。没想到几年下来,这竟然成了我们的‘合家欢项目’,因为我们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围绕这些话题,我们总有很多话可说。”
学习的奥秘
实验的基本规则是这样的:菲莉丝、洛兰和奥德丽学习法语词汇,巴利克自己学习德语。他为每个人汇编了一份有300个陌生单词的词汇总表,每一份词汇总表又被分成了6个词汇小组,每组50个词,而每一个词汇小组还需按照不同的时间计划进行学习。比如,这一组词汇每两个星期学习一次,那一组词汇每个月学习一次,还有的是每两个月学习一次,等等。他们制作了学习卡片,一面写着法语或者德语,另一面则是英语。每次学习他们都专心致志,直到能全部记住那一组词汇表中所有的单词为止。这实在是一项繁重的任务,冗长而乏味,他们为之花费掉了所有的学习时间,也从没得到过任何报酬。但是,这却成就了一个崭新的开端。首次针对“间隔效应”的真正的长期实验,也就是被他们称为“巴利克四人行”的学习研究,从此踏上了征程。
詹姆斯法与学习外语的新规律
这世上学习外语的最好办法,要我说,那叫“詹姆斯法”。怎么做呢?很简单,照着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和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长大的轨迹去做。这两位均是美国作家,他们的父母当初的做法恰是那种富裕而有文化的家长都会认同的典范:在你的整个童年时期,带你到处旅游,游遍欧洲、美洲,并且一路上都有人教你学外语。詹姆斯夫妇认定,他们的儿子一定要接受“感性教育”。这兄弟俩当中最有名气的是亨利·詹姆斯,他去过法国的巴黎、意大利的博洛尼亚、瑞士的日内瓦以及德国的波恩,每到一处,家里都请人来教他当地语言,他在每个地方都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回一趟老家,就这么度过了他的一生。结果他熟练地掌握了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
“詹姆斯法”即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把外语学习和一流指导综合到一起。这跟那种孩子成长于多语言家庭的情况不太一样,但已经是很接近的翻版了。如果让孩子完全生活在一种语言环境中,让他不得不去说、不得不去理解这种不同的语言,他便能很快吸收这种语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正是詹姆斯兄弟的成长方式,他们也跟我们一样需要背单词,背动词、名词,但不一样的是,他们学外语的时候,大脑中的语言系统尚处于成长阶段。
如果你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倒是一桩不错的事情。
可如果你没有,也就是说,假如你的童年时光只能在日内瓦、俄亥俄、巴黎、得克萨斯附近生活,可你偏想要学波斯语,那么你的天时地利可就糟糕透了。你必须去背诵很多“非感性”的东西,(1)而且几乎是“单打独斗”。可除此之外你也没有别的办法,既没有秘密编码,也没有花招噱头。
这世上有数百万人把英语当作外语来学习,当作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挑战,只因为他们需要从事某些比较特别的工作。比如科学界的工作,这不消说,还有政府部门、数码经济行业、旅游业以及贸易行业的工作。一个接受过良好英语教育的人能认识2万~3万个单词,外加好几百个成语以及惯用语。假如你是从头开始学,那要想储备起哪怕仅仅半数的词汇量,就已经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了。有人预计,假如每天花两个小时学习,那大约需要5年的时间才能做到。
而储备起这些词汇还仅仅是外语学习的一部分。还记得吗,按照“遗忘式学习”的理论,储存和提取是两件不同的事。比如,你虽已学过“epitome”(缩影)这个单词,也就是在记忆里储存了起来,也并不意味着你读到它、听到它的时候就能从记忆中把它提取出来。要达到“流利”的程度,也就是保证你那不断扩大的词汇库能随时供你提取,该用的时候真能用得上,那你还需要花费远比储存这些词汇多得多的时间。
到底要多出多少来呢?
学习的奥秘
1982年,几乎是和巴利克一家四口开始实施家庭实验的同时,一位名叫彼得·沃兹尼亚克(Piotr Wozniak)的19岁波兰大学生用他根据自己的体验所计算出来的结果回答了上述问题:多太多了。若按照他当时的进度,沃兹尼亚克认为他必须每天花4小时、连续几年的时间学英语,才能达到基本熟练的程度,足够让他看懂科学报刊、能和其他科学家进行交谈。可他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因为他还需要完成学校里大量的电脑科技以及生物学课程。
因此他想要探索出更有效的学习体系来,如果真有这样的体系的话。而唯一可能的实验对象,就是他自己。他搜集了需要背诵的3 000个英文单词、1 400条英文的科学资料作为数据库,然后将其平均分成三个大组,每一组都按照不同的时间进程来学习。他尝试着不同的复习间隔,两天、四天、一星期、两星期,等等,他做着详细的跟踪记录,以确定新学过的单词或者资料大约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记不起来了。
他很快注意到一些规律。他发现,第一次学习过后,一个新单词能记住一两天;如果第二天复习一次,那这个新单词能再记一星期;如果一星期时间到了再复习第三遍,那这个词能记住将近一个月。他反复调整以求复习的时间间隔恰好能维持住英语学习的清晰记忆,而且还编制了一个电脑程序来跟踪自己的学习进度。“这些最佳间隔是以两个相反的标准为根据计算出来的,”他当时写道,“间隔应该尽可能长,以维持最低限度的重复频率,同时最大程度地体现所谓‘间隔效应’的作用;间隔也必须足够短,以确保知识还仍然能记得住。”
不久,沃兹尼亚克便融入了这一体系的节奏之中,并将这样的节奏推广到了他所有学科的学习上,不但学在其中,更是活在其中。原本的英语学习实验后来演变成了一套记忆运算程序,再之后更变成了他的个人使命。到了1987年,他终于把这套体系汇编成了一套完整的电脑软件,叫作SuperMemo。这一软件根据沃兹尼亚克的计算法则指导用户学习,提供电子学习卡片以及一套日历计划表。某个单词在用户第一次学过之后,系统便会自动跟踪记录,并根据“间隔效应”按时重现。也就是说,每个之前学过的单词都会在即将进入遗忘时段之前自动跳出来,提示用户复习。这套软件不但简单实用,而且在20世纪90年代被做成免费软件之后,一飞冲天,备受年轻人青睐,特别是在那些有很多年轻人需要学英语的国度,比如中国和波兰。如今,这套软件已经有了一个商业网站以及一个应用程序。
实际上,沃兹尼亚克彻底改进了艾宾浩斯的原理,使其融入了电子时代。他的计算法则回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即复习间隔到底应该多长时间。
这么学就对了
要建立并维持一套外语词汇、科学概念或其他信息资料,他发现的最佳复习间隔是:第一次学过之后,一两天之内复习一次,然后过一个星期再复习,过一个月再复习。之后,复习间隔可拉得更长。
最少复习次数与最大复习间隔
到了1992年,研究者们终于看到,那原本只因好奇而起意的实验,实际上能在教育界发挥巨大的潜力。其中一组研究者展示的成果是小学三年级的加法学习,每天教一次、连续教10天的效果,远比每天教两次、连续教5天的效果要好很多。另一组研究者展示的是中学生在学习生物学科中有关细胞、有丝分裂、染色体等定义时,分成几堂课来学的效果远比只用一堂课讲完要好很多。而SuperMerno中设计的越往后拉得越长的复习间隔则被学者们证实,的确是在大脑中建立知识数据库最有效的做法,从而使“间隔效应”成为“从实验室研究走向教学实用的最非凡的奇迹之一”。这是内华达大学心理学家弗兰克·登普斯特(Frank N. Dempster)在评论中写下的一句话。
第二年,也就是1993年,“巴利克四人行”的报告出现在了《心理科学》(Psychological Science)杂志中。如果说沃兹尼亚克的贡献在于他确立了保持新学内容不至忘记的最少复习次数,那么巴利克一家的贡献则是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视角,让人们看到了可用以毕生学习的最大复习间隔。
这么学就对了
经过了5年的历程,巴利克一家把最高得分给了以最大间隔来学习、总持续时间也最长的那一份词汇表:每两个月一次、总共26次。那份词汇表的最后考核得分是76;与之相比,每两个星期一次、总共也是学习26次的那份词汇表的最后考核得分是56。
巴利克家的研究刚开始时,与两星期复习一次的那组词汇表相比,两个月的等候意味着他们会忘掉很多单词。但是,这两者间的差距很快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别忘了,他们每次学习时,都要求自己必须完全认得词汇表上所有的单词才肯罢休。而最终结果是,两个月一次的学习效果反而比两星期一次要高出50%。“谁知道呢,”巴利克说,“我是完全想不通。我还以为,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会忘干净所有单词。”
为何拉开每次学习的时间间隔能对学习效果有如此巨大的影响,至今人们仍在争论。根据学习间隔的长短不同,下面几个要素有可能分别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对于极其短暂的时间间隔,就是早期研究中所使用的几秒钟或者几分钟,也许会使大脑对快速重复的信息变得越来越不感兴趣。它刚刚听见了、也储存了那个数据,“詹姆斯·门罗是美国第5任总统”,而如果相同的内容重复第二次、第三次,大脑对其的关注就会次第减弱。
对于中等长度的时间间隔,即从数天到数星期的间隔,可能其他因素就会起作用了。请回想“遗忘式学习”理论的说法,遗忘以两种方式来帮助习得:主动的功用,指的是屏蔽掉相冲突的资讯;被动的功用,指的是部分的遗忘能使得随后的学习效果被加强,正如肌肉练习也是先消耗后增长一样。
我们在第二章中举过一个第一次遇见新邻居的例子——“贾斯汀和玛利亚,多好的名字啊。”你刚刚听过他俩的名字,自然记得,这时的提取能力很强,可是,储存能力却很弱,到了第二天早上你就不见得能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了。直到你听见隔着树篱笆传过来的声音:“贾斯汀!玛利亚!”你便立即又想了起来,而且至少能记住几天。也就是说,再次听到那两个名字触发了大脑的行动:提取信息!这让你联想到:哦,对呀,是那个贾斯汀·汀布莱克中的贾斯汀,还有那个玛利亚·莎拉波娃中的玛利亚。(2)这便使此后的提取能力变得比此前更强了一些。这一天你得以复习了一次,也就通过遗忘增加了记忆强度。
在许多情况下,分散式学习还能给人带来更多的背景提示,也就是我们在第三章所描述过的那种提示。还举新邻居的例子,你第一次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是在一次聚会上,周围有好多朋友、诸多闲聊,还有手里的一杯葡萄酒。第二次,你听到了他们的叫声,隔着那道树篱笆。于是,这两个名字便被嵌入了两层背景当中,而不再是一层。当我们第二次复习一份单词表或者一份资料时,也会是这样的情形,除非你前后两次学习都是在同一个地方,那样的话,第二次的环境影响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以上讲述的这些方面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是在潜意识中进行的,远低于“雷达”的探测范围,我们其实注意不到。不过,如果是相距一个月或者时间跨度更大的复习间隔,尤其是已经第三次或者更多次的复习,我们终归还是能感受到时间间隔所带来的一些好处的,毕竟那已经太明显了。
以巴利克一家的感受为例,跨度更大的复习间隔更有助于他们分辨出哪些词最有可能是他们不容易记住的。
学习的科学
“时间跨度越大,你忘掉的词也就越多,但是你也能因此发现自己的弱项在哪里,从而加以纠正,”巴利克说,“你会发现那些媒介,也就是你学习时用的提示、联想、线索等,究竟是有效还是无效。如果是没什么效果的东西,你自然会找出新的来取代。”
每当我第一次接触一份满是生词、很难理解的新课题时,比如新的软件系统、医疗保险的详尽内容、精神疾病遗传学等,可能头一天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去学习的结果是,第二天只记得寥寥几个术语,实际上等于做了无用功。那些生词、概念都是那么的陌生,以至于我的大脑不知道该如何把它们归类,也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在哪里。那也只好认了。而如今,我会把这样的“首次接触”当作是跟对方随意打个招呼、稍微认识一下,而且我只会花20分钟的时间,因为我知道第二次20分钟的“会面”时,我会抓住更多的东西,就更不用说第三次了。结果我并没有多用半点时间,却能记住更多的内容。
到了20世纪90年代,经过实验室的超长孵化之后,“间隔效应”终于长出了腿脚,也长出了骨架,后来的进展更昭示着它生出了真正的肌肉。一个接一个涌现出来的课堂实验报告表明,间隔开来的复习的确能有效提高各种考试的成绩,无论是九九乘法表、科学概念定义还是词汇学习。事实上,在学习科学的领域里,没有什么比这能更加迅速、显著、稳固地增强学习效果了。然而,对于该如何“拉开距离”还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操作手册。关键问题依然是时间:如果以考试的时间为基准,什么样的复习间隔是最佳安排?时间计算公式是什么?有没有这样一个公式?
备考的最佳复习间隔
为把“间隔效应”变成日常学习中切实有用的工具而付出过最大努力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是教师,同时也是科研学者。他们认为,学生通宵狂学一气,然后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这真不能算是学生的错。一堂高质量的课程须能保证教学内容有足够的“黏性”,而在课堂上提供间隔开来的复习时段就是不错的办法。当然,教师们一直都知道应在课堂上带领学生复习,不过这通常是根据他们的直觉去做的,或是根据教学大纲的要求去做的,而并非是在科学记忆法指导之下的手法。
“那些听过我心理学入门课程的学生,新学年一回来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实在让人受不了,”多伦多约克大学(York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梅洛迪·怀斯哈特(Melody Wiseheart)跟我说,“那真是又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上大学花费不菲,作为一名教师,你也希望上过课之后,学生不但能学到知识,并且还能记得住,这才是真正做好了你的工作啊。你当然想知道什么时候是复习关键概念的最佳时刻。根据‘间隔效应’,复习功课的最佳间隔应该是多久?让学生做备考复习的最佳时间方案究竟是什么?”
学习的奥秘
2008年,一组科研人员在梅洛迪·怀斯哈特以及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心理学家哈罗德·帕什勒(Harold Pashler)的带领下,组织了一项大型研究,针对上述疑问首次给出了中肯的答案。该科研小组招募了1 354名不同年龄段的人,通过互联网“远距离”进行了该科研项目。怀斯哈特和帕什勒的科研小组整理了32条相当生僻的资料,交给这些参与者学习:
“欧洲哪个国家消费掉的墨西哥辣味食品最多?”答案:挪威。
“谁发明了雪地高尔夫?”答案:拉迪亚德·基普林。
“哥伦布1492年出海寻找新大陆,启航那天是星期几?”答案:星期五。
“Cracker Jack牌米花糖包装盒上的狗叫什么名字?”答案:宾果。
每个参与者都有两次学习机会。有些人两次学习之间相隔10分钟,有些人相隔1天,还有些人相隔1个月,最长的间隔时间是6个月。研究人员还设置了不同的待考时间。最终,总共有26组学习与考核的不同时间排程,以便研究人员相互比较。
实验过后,研究学者们比较了所有26组不同的时间排程,并根据不同的待考时间计算出了最佳复习时间间隔。“简单地说,如果你想要知道什么时候复习效果最佳,首先需要确定的是,你希望那份记忆能维持多久。”怀斯哈特和帕什勒的科研小组写道。最佳复习间隔的大致时间范围如表4—1所示。
表4—1 最佳复习间隔
请你仔细看一看。表中的数据并非是卡死的,而是左右都可稍有增减,不过,这已经是相当准确的数据了。如果考试在一星期之内,而你想要把学习分作两次,那么你可以今天一次、明天一次,或者今天一次、后天一次。如果你还想再加一次复习,那可以加在考试的前一天,与第一次学习的相距正好在一星期之内。如果考试是在一个月后,那么最好的做法是今天学习一次,一星期之后学习第二次,如果要加第三次,那么再等3星期左右,依然安排在考试的前一天。考试的日子离得越远,也就是说,你需要保持记忆的时间越长,那么第一次学习与第二次复习之间的间隔越大,效果也就越好。
这么学就对了
研究发现,第二次复习与第一次学习之间的最佳间隔,与距离考试的时间间隔按比例递减。也就是说,如果距离考试还有一星期,那么最佳复习时间为第一次学习过后的一两天之内(20%~40%)。如果距离考试还有6个月,那么最佳复习时间为第一次学习之后的3~5星期左右(10%~20%)。不过,如果间隔时间比这再长的话,则拖得越长,考试成绩反而下降得越厉害。
对大多数学生来说,包括大学生、高中生、初中生,“这基本意味着你只消在一两天内或者一星期之内复习一次功课就足够了,大部分的学习与考试就都能做得不错了。”怀斯哈特告诉我说。
我们举一个例子。假如说,大约三个月之后,也就是学期结束之前,有一次德语考试。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利用其中至少两个月的时间来学习这次考试要求我们掌握的内容,最多只留两个星期左右来复习,当然,本科之后更高学位的学生除外。我们以15天为例吧,那就是我们留给自己的复习时间了。为方便起见,我们假设备考复习总共需要9个小时,那么,最佳复习计划就应该是这样的:第一天学3个小时,第8天学3个小时,第14天再学3个小时,可以有一天的调整余量。
每次复习的时候,我们都重复相同的内容。到了第15天,根据“间隔效应”,与一口气狂学9个小时相比,我们再不济也能考个旗鼓相当。而且,我们还得到了更多的好处,学过的单词能记得更久,至少能维持到这次考试之后好几个月。而下一次考试时,我们也会考得更好,比如说新学期开学时的考试。而假如这次德语考试因故推迟了两天,我们还能考得更好。我们备考所花的时间一样多,可学到的东西却只会多不会少,而且还能记得更牢固。
学习的科学
再说一遍,“临时抱佛脚”在紧急关头的确很有用,但问题是,所得记忆不会持久。而分散式学习却能让你记得长久得多。
没错,这么做需要先花点力气做做计划,毕竟没有什么是能平白得来的。但是,从学习科学的角度来说,拉开时间间隔来学习已经很接近于让你白得好处了。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也没有比这更值得你试试看的了。好好选个课题来试试吧。请记住,时间间隔最主要的功效就是让你的记忆保持得更长久。你可以选择学习外语、科学术语,或是背诵人名、地名、日期、地理常识甚至演讲稿。能记得的数据与概念越多,也就越有助于理解,已经有好几位研究者正在朝这方面探索了,包括数学以及其他科学类学科。不过以目前来说,这还只是一个很好的记忆手段。
那位从小得到“感性教育”的威廉·詹姆斯后来成为早期美国心理学界的一名哲学院院长,一生都在针对该怎么教、怎么学、怎么记忆提出自己的建议,尽管他并没有强调那些有幸由他家人出资而获得的海外游学经历给他带来的好处。1901年,他出版了一部著作,叫《对教师的讲话》(Talks to Teachers on Psychology),其中就提到了一些有关“间隔效应”的作用:“临时抱佛脚的方法寻求的是在临考之前以高强度的学习把东西塞进大脑。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学得的东西,能建立起来的联想实在少得可怜。假如同样的内容能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背景下反复读、反复背诵、反复提及、反复练习,与其他联想挂上钩,那才能真正使其保留在大脑的记忆之中。”
而从那时起,又足足经过了100多年的研究,我们才终于能说得清楚这“不同的时间”具体该怎么安排了。
(1)此处是相对于“感性教育”而言,即指无法生活在所学语言的环境之中。——译者注
(2)前者是美国著名歌手,后者是俄罗斯网球名将。——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