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田忠夫身材粗壮,相貌平平,他的面部特征完全能够印证九州人的祖先是南方人的说法——高颧骨、长下巴、嘴唇肥厚、鼻孔朝天。他眼睛圆圆,两条浓眉靠得很近,茂密的头发紧贴黝黑的额头,一笑起来,眼角和鼻子周围都会出现皱纹。
初次见面,他显得木讷笨拙,举止生硬,总体印象就如同他那肥肥的手指头留给人的感觉一样——不是一般女人喜欢的类型。
阿久对十四岁独生女儿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
阿久把下田忠夫安排在房屋外侧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屋里。这便于他赶早上五点的电车上班,也是为了把他和女儿隔开——往里走是八张榻榻米大小的直治夫妇的房间,旁边是女儿的卧室。
“看着似乎挺老实。”
下田忠夫住下一周后,直治喝着酒对阿久说道。
“嗯,作为租客并没给咱们添麻烦。”阿久接过话茬儿:“哎,话说回来,这孩子长得可真丑啊,性格也怪怪的,不爱说话。”
“没错。我问他喝不喝酒,不搭腔也就算了,居然还一脸鄙夷的神态。”
“不喝正好,要真跟你喝起来可就麻烦了。”
“第一印象不好,一看就是个乡巴佬,土老帽。虽说我们也是农民,但和九州人还是不一样,当然,也不知他今后会怎样发展。”
“这么年轻,又待在东京这样的大城市,他以后会慢慢变洋气一些吧?”
“我看不会,外表也就这样儿了。都二十六岁了还跑来做糕点铺子的学徒,倒挺有耐性的。不过,那家伙心很深,过几年说不定是个腕儿。”
阿久对直治的说法深表怀疑——笨手笨脚的下田忠夫和优雅高贵的法式点心似乎挨不上边儿。
“先不说这些,富子有什么想法?”
直治抿了一口酒问道。
“什么是‘什么想法’?”
“富子觉得下田忠夫那人怎样?”
“不会有想法吧?”阿久大笑,露出粉色的牙床,“她才十四岁啊,还是个孩子呢!”
“是吗……”
“在富子眼里,下田忠夫不过是一个比他大一轮的大叔、一个普通的租客而已,况且我们女儿正值花季年龄,怎么可能会有你说的那种想法呢?”
“最近富子是不是和下田忠夫搭讪聊天?”
“下田忠夫笨嘴拙舌,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富子和他有什么可聊的?”
这是一个秋意盎然的夜晚,远处隐隐传来电车驶过轨道的声响,给夜色增添了几分静谧。
“富子只是十四岁的孩子啊。”
直治醉意阑珊地嘟囔道。
“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直治突如其来的发问,令阿久陡然失色。
“你别遮遮掩掩了,你和我在一起时已经不是处女了。我知道你们村的夜生活很丰富,你第一次跟男人上床是多大?”“你一喝酒就说鬼话!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拿酒说事,你怎么不说自己没出息呢?”阿久狠狠瞪了直治一眼。
“你整天凶巴巴的,我怕你,现在都快变成性冷淡了……今晚好不容易想跟你亲热一下,一想到你的第一次给了别的男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那又怎样?明明是你自己不行。”
阿久仍然下地劳作。卖地的收入就像被直治扔到臭水沟一样——打了水漂。没有积蓄,他们不能像其他地主一样买店、盖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每次到田间阿久就会发火,夫妻两人经常在田里吵架,当然,直治每次都不占上风。
“富子。”
直治不在身边时阿久就会让女儿过来帮忙。
此时,她漫不经心问道:
“你觉得下田忠夫这人怎样?”
“啊,你是说那个大叔……什么觉得怎样?”
还是中学生的富子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母亲。
“他经常找你说话吗?”
“不会,那人不善言语。”
“这么说,你讨厌他?”
“谈不上讨厌,但也不喜欢。他那种人,是不会招女孩子喜欢的。”
富子一副大人的口吻。
“也是。如果是德永老师这样的人,你就喜欢了吧?”
富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没有再说话。
德永是富子的初中老师,他眉清目秀、气质儒雅,简直跟电视剧里男一号一样帅气,很受女学生欢迎。阿久听说德永老师也在附近租房后不禁浮想联翩,要是前来租房的是德永老师而不是下田忠夫那该有多好啊。不过,看着富子羞赧的脸庞,阿久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潮。
富子年仅十四,但已有了大姑娘的身姿,今年二月来了初潮时,阿久还教给她很多关于月经方面的知识呢。
时至今日仍让丈夫直治吃醋的那个男人,是阿久十七岁时遇到的。尽管之前她身边的男人如走马灯般地更换,但当那个肤色白皙、英俊潇洒的男子钻进她被窝的时候,情场老手阿久整个人竟然完全僵硬,不能自持。不过,二人很快就淹没在欲海之中,相互填补着爱的饥渴,欲仙欲死。
之后,阿久在山里又跟他有了第二次。之后阿久的墙头上不断变换大王旗,而且都是品貌非凡、风流倜傥的男人,但唯有上述的那位男人让她久久难以忘怀,至今都引以为自豪。
那些跟她有过床笫之欢的帅哥们,现在都在干吗呢?——闲来无事时阿久也会陷于遐思之中。
应该都为人父了吧?让阿久奉献第一次的男人比丈夫直治还大两岁,现在也应该步入老年了。其他那些人也该由小帅哥变成臭老头了——父母去世后的二十年间阿久没有回过故乡,每当坐在田埂上看着空中飞翔的小鸟时,她也会沉湎于青春的记忆之中。
富子虽说还是孩子,但眼看就要进入青春期。她对下田忠夫漫不经心,提到德永老师却面红耳赤,说明她对异性产生了兴趣。阿久想起洗澡时看到富子身体出现的变化,觉得女儿和自己少女时代没有什么差别。
下田忠夫已经来了三个多月,一切照旧——依然是笨手笨脚,沉默寡言。
长得丑再怎么打扮和保养也没用,而且,躯体无论怎么健壮,一旦加上那张脸,他这辈子注定与帅哥无缘。
下田忠夫每天早出晚归,连晚饭也在银丁堂店里吃,而且洗衣、打扫自己屋子之类他全包,作为租客倒是让人很省心。当然,阿久不会帮他做那些,也很少能跟他搭上话。
这样一来,家中平添一个陌生人似乎也没引起太大波动,至于那张丑脸,看久了也就习惯了,无伤大雅。虽说与他交谈时有一搭无一搭地让人有些不爽,但同在一个屋檐下,没有打扰一家人的正常生活就谢天谢地了。
时日一长,直治对这位年轻租客的印象开始发生变化,渐渐喜欢和下田忠夫聊起家常事。下田忠夫一般是晚上八点后才从店里回来。他前脚一进屋,直治就立即尾随进了他的房间,或是把他叫到自己房间,迫不及待地聊了起来。
下田忠夫很有耐心,问什么说什么,跟直治聊聊糕点的新做法,家乡发生的新鲜事之类,有时还会聊起自己的家人和对未来的憧憬。
和妻子阿久关系不和,女儿富子又不亲近他,直治一直很孤独,大多时候是足不出户,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这样一来,孤独的直治和在东京举目无亲的下田忠夫竟同病相怜,产生了亲近感。
“古怪的人总是臭味相投。”听到两人窃窃私语后发出的嗤嗤笑声,阿久总是讥讽地对富子这样说。
以前滴酒不沾的下田忠夫居然也能频频举杯,一饮而尽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