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在这里饶舌解释“屋漏”这个词,肯定会被读者们骂作白痴。但是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常常会使人出其不意地感到震撼,比如“屋漏”这个词,本义根本不是屋顶上破了一个洞漏雨了,而是指屋子的西北角。
古人把室内的四个角称作“隅”,成语“向隅而泣”就是对着墙角哭泣。《论语·述而》:“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孔子说:一个学生,给他讲解了屋子的一个角,他却不能联想推知其余的三个角,这样的学生就是笨蛋,不必再费心思教他了。可是今天的人们连屋子的一个角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实在是比这个学生还要笨啊!
室内的四个角都有各自专用的称呼,《尔雅》解释说:“西南隅谓之奥,西北隅谓之屋漏,东北隅谓之宧,东南隅谓之窔。”“奥”是西南角,“屋漏”是西北角,“宧(yí)”是东北角,“窔(yào)”是东南角。“奥”和“窔”都有黑暗、幽深的意思,古人的房子面南背北,阳光从南边的窗户射进来,室内背光处为西南角和东南角。因此而有“一窥堂奥”一词,“堂奥”即指堂的深处,也比喻深奥的义理,深远的意境。
室内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还有尊卑之分。以鸿门宴的座次为例:“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坐西朝东的方向最尊贵,因此项羽和他叔叔项伯坐西朝东(东向);坐北朝南的方向次之,因此项羽的谋士亚父范增坐北朝南(南向);坐南朝北的方向又次之,因此沛公刘邦坐南朝北(北向);张良是刘邦的谋士,只能屈居最卑的坐东朝西方向了(西向)。这些座次的礼节一点儿都错不得。
坐西朝东既然最尊贵,古人出面为子女聘请老师,双方讨价还价谈妥工资待遇之后,主人宴请老师,就请老师坐在这个方向,所以授业的老师尊称为“西席”;主人坐东朝西作陪,东面是主人的位置,故称“东家”、“做东”,“房东”、“股东”等称呼也是因此而来。
四个角中,以“奥”(西南角)的方位最尊贵,“尊长之处也”,因此《礼记·曲礼》中规定:“为人子者,居不主奥。”父母都健在的儿子,不能住在西南角,这个方位只能父母居住。
“屋漏”的这个西北角有很重要的用途。祭祀时先在“奥”即最尊贵的西南角举行仪式,祭祀完毕后要在“屋漏”即西北角安放木制的神位,上书祖先的名讳,定时上供。这个地方必须隐秘,不能被外人看见,因此还要设一面帷帐遮挡。“屋”这个字的本义是小的帐幕,后来指称房屋的时候又另造了个“幄”字来指帷帐;“漏”的意思是隐藏;“屋漏”即用帷帐来隐藏神位。这就是“屋漏”代表西北角的由来。因为西北角最隐秘,所以后来就用“屋漏”泛指屋子里面最深暗的地方。《诗经·抑》一诗中有这样的句子:“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意思是看看你在自己屋子里做的事,虽然没有别人能看见,但是仍然要无愧于西北角的神位,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
知道了“屋漏”的含义,杜甫的名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名句“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意思就要重新理解了。“床头屋漏无干处”是指床头和西北角最隐秘的神位那个位置都被雨淋湿了,而雨脚如麻,还在不停地下着。西北角最隐秘的神位比床头要尊贵得多,如果仅仅将“屋漏”解释为屋子漏雨,把床头都打湿了,并不能更加渲染“寒士”贫穷的生活条件;只有连最尊贵的神位都不能幸免,才能更好地说明寒士居住的地方是多么的破旧,后面“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期盼才会更加动人,才更具有艺术感染力。